「我若要走,早就可以走。我不走,還不是為了妳。」茶杯被懸在兩人之間,他等著她的心軟。
之前對於他,她胃裡總有嘔吐的不適;如今對於他的話,她卻無力招架。
「是啊,為了要捉拿我,你還沒達成目的,怎能離開?!」不出兩三語,又意氣用事的與他槓上。
他濃眉微蹙,病榻上的他雖然氣虛,依舊好看得讓人無法忽視。
見他沉思,她卻不安。「你怎麼了?」
「我拿蕭家堡當誘餌。」他突然蹦出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如果妳能在一個月內竊走蕭家堡的鳳凰雙刀,從此以後我便不再糾纏妳,也不再進弄春院一步。」
「如果我失手呢?」
他邪挑起一抹魅笑。「如果妳失手,相反地,妳就得讓我糾纏一輩子。」
「那陸台厚呢?你怎麼向官府交代?」
「我不是官府的人,不用向誰交代,頂多被我義爹責罵一頓。無論妳是否能順利竊走鳳凰雙刀,我都不會替知府捉拿妳,還會永遠守住神偷的秘密。」
她不解,他為何要出此計策。
看著她的疑惑,他伸出手包裹住她端茶杯的手。
她沒有掙脫,就怕會傷了他,眼底少了嫌惡,多了分窘態。
「你為什麼這麼好心?」她再問。
「我話還沒說完。」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為的是搏取她的同情心。「如果妳竊不走鳳凰雙刀,那妳得把過往所偷竊的寶物全數交給我,至少讓知府可以對那些富豪大戶有個交代。」破釜沉舟,他要的是她的真心、她的心甘情願,他等她自己做出決定。
「你說話得算話!」眸與眸相望,她望進那深不可測的眼底。
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緩緩移到唇邊,一口仰盡她杯裡的茶水。乾涸的喉嚨得到滋潤後,他仍是不捨她手裡的溫度,縮緊手中的力道,深怕小手就此溜走。
「蕭左或許是個好色之徒,但絕對不是個背信之人。」
她若執意竊走鳳凰雙刀,以她的能力,他是絕對攔不住她的,這樣的孤注一擲,風險會不會太大了?
糾纏一輩子呀!她咀嚼著他話裡的用意。
「如果我敗在你手中,那我認了,所有價值連城的寶物我都可以歸還,就只有青瓷劍不能。」
「為何?」關於昨晚她的倉皇,這是他急於想知道的答案。
「因為……」想起了許文義醜陋的男子之身,她腹中一陣攪動,翻天覆地的胃液漫漫地湧上她喉頭。
「妳怎麼了?」他急切切的問。
「許文義……」她連忙摀住嘴巴,卻抵擋不住胃液的酸苦,一個嘔吐,再一個嘔吐,嘴裡湧出了陣陣的辛辣。不是不會噁心了嗎?為何一提到那個淫穢的人,她那翻攪的難過就來得如此又凶又猛?
許文義?!看來答案就在那個滿臉橫肉、為富不仁的老頭身上。
他不顧自己的傷勢,沒讓她有機會逃開,手勁一扯,將她擁入懷裡。
「沒事了。」依舊輕拍撫著她的背。「我答應妳,若妳失手,我絕不會追回青瓷劍。」
他得讓巴子去探探,昨晚她究竟見了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偎入他懷裡,他的胸膛有著練武人的厚實,以往的脂粉味被苦藥味所取代,週遭洋溢著乾淨的氣息,她一口一口呼吸著那安心的味道,不適的感覺奇異的被抒解開來。
她不能眷戀上這樣的依賴,她一點都不想步入娘親的後塵,她該排拒他的,可是呀,她竟無法推開他。是怕又傷了他?還是會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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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院的朱紅大門上,大紅燈籠一字排開,迎風飄搖。
陳金、陳土恭敬的立在大門邊,迎來送往的招呼每個客人。
「邱大爺,您慢走!」徐總管彎身哈腰的送出一位肥肚滾滾的大老爺。
邱大爺露出兩排黃橙橙的牙。「徐總管,明晚我再來,你得將冬雪兒留給我。」
「沒問題。冬雪會靜候邱大爺的光臨。」徐總管拍胸脯保證。
「好!好!好!」邱大爺笑得樂不可支,滿足的跨出門檻。
「陳金、陳土,送客!」徐總管拉高尾音呼喊著。
不愧是兄弟檔,兩人很有默契的左右護駕,齊聲說著:「邱大爺,您慢走!」直將邱大爺送上馬車,兩兄弟才又回到門邊站崗。
這時又有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停在弄春院大門口,兩兄弟又立即恭迎上去。
坐在車伕旁的小廝,一等馬車停妥,就率先跳下車,來到車門邊態度恭敬的說:「老爺,弄春院到了。」
「揭簾子吧!」中年男子威武的嗓音從馬車內傳出。
「是的,老爺。」小廝掀開簾幕,站立在一旁。
首先跨下馬車的是武人裝束的蕭右,然後跟著下馬車的是文人裝扮的陸台厚。
「這不是蕭公子嗎?」陳金眼利,對於來來往往的大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小兄弟,好記性呀!」蕭右咧嘴稱讚。
「請問這位老爺是?」陳土看著眼前貴氣逼人、不怒而威的客人,心頭突然碰碰碰跳了三下。
「這位老爺姓陸,我們是來找蕭左的。」蕭右簡單的說明來意。
「請進、請進!歡迎陸老爺、蕭公子光臨弄春院。」陳金左手比出了個請式。
陸台厚看著那大紅燈籠一眼,心中有著淡淡酸楚,回憶著美麗又殘酷的往事。十八年來他沒有再踏進勾攔院一步。想當初的怡紅院也是在這條熱鬧的朱雀大街上,只不過燈紅酒綠的規模,似乎沒有這座弄春院來得繁華。
隨著蕭右的步伐,陸台厚威儀的走進與他格格不入的豪華大廳。
徐總管一看就知道陸老爺的來頭不小,一邊讓小翠去稟報花娘,一邊讓陳金去知會蕭左。
夜已深,大廳上已經沒有表演可看,所有的客人都在上房裡飲酒作樂、消受美人恩,酒酣耳熱之際,划拳聲、狂笑聲、淫慾聲,不斷的從各個角落傳出來。
「陸老爺、蕭公子,請上二樓的清靜上房稍候,我馬上讓人送上好酒好菜。」徐總管親自在前頭帶路。
陳金在蕭左房裡找不到蕭左的人,正以為蕭左不在弄春院時,正巧遇上四處巡視的張遲。
「我知道蕭公子人在哪,我去告訴他便可,你去忙你的吧。」張遲這樣對著陳金說,陳金這才放心的回大廳上。
蕭左還在紫軒裡養傷,幸好讓張遲給遇上陳金,否則紫軒裡收留一個大男人過夜,光是花娘那就無法交代。
上房裡,丫鬟們陸續送上一桌子的美食佳餚,小翠在通報過花娘後,又回到上房內侍奉貴客們用餐。
只要是初來乍到的貴客,花娘一定會親自出面寒暄招待,畢竟弄春院做的是人的生意,尤其這些有錢有勢的大爺,還是要盡心的交際應酬。
「老爺,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蕭右問著一臉發怔的陸台厚。
陸台厚手拿著酒杯,卻遲遲沒有喝酒,就這麼看著晃動在杯緣的酒光,神色恍惚。
「老爺!」蕭右再喚了一聲。
陸台厚有些歉然的回神。「蕭四,乾杯。」
「乾杯?」蕭右傻了,知府大人從來不找他喝酒,還時常勸戒他酒少喝一些,免得誤事,這會……
一仰頭,陸台厚將苦酒入喉,小翠趕緊再斟滿酒。
蕭右見狀,慢吞吞的乾了杯裡的酒。知府大人的樣子怪怪的,他得多加留意留意。
幾天前,許文義的青瓷劍被神偷奪走,當晚許多人都曾目睹有三個黑衣人在屋簷上高來高去,其中一個黑衣人還被另一個黑衣人給挾持住。
照理說,在如此驚天動地的情況下,憑蕭左一身的好武功,應該是能護青瓷劍的周全,不然也可以和神偷周旋到底,可是,蕭左不但沒有捉到神偷,還失去了蹤影。
在大家都不知道神偷的底細下,一夥人擔憂著蕭左的安危,直到蕭左派人通知巴子,要巴子查出當晚許文義房內發生的事情時,大家才放下懸吊的心。原來蕭左還安然的在弄春院裡逍遙。
陸台厚不相信自己一向倚重的義子會有如此失常的行為,不但沒將神偷緝拿歸案,還在煙花酒肆裡流連,他差巴子喚蕭左回府,蕭左還拒巴子於弄春院外。
過往蕭左雖然愛好美色,但都有其分寸,如今看來蕭左已經沉迷於女色當中,早知如此,就算神偷是弄春院裡的人,他也不該放任蕭左進入弄春院探查線索。
他若不親自出馬問個明白,恐怕無人能將蕭左帶出弄春院,那蕭左的前程定會被花旦所害,不得已,他只好打破自己不進勾欄院的誓言。
陸台厚接連喝下三杯酒,看得蕭右目瞪口呆。
「老爺,您慢慢喝,別一下子就把我的酒給喝光了。」
陸台厚也沒想到自己的情緒會因為這樣似曾相識的場景而有些失控,他放下酒杯,恢復慣有的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