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原來你不只是三十三歲歐吉桑,還是個有拖油瓶的老男人啊?天哪,幸好我聽梁姊的話,和你保持距離!」鈴當誇張地擺動雙手。
「妳叫別人和我保持距離?」安可仰瞇著眼。
梁千絮手忙腳亂的分辯。
「那個,我是說……呃……因為……你知道的嘛!我是想,那個,咳,鈴當應該跟自己同年齡層的男生多相處……」好你個小鈴當,竟然一口氣就出賣我!
安可仰假假地對她笑一下,直起一八○以上的身長,步步壓境;她,依然是那樣不爭氣,步步後退。
腳跟踢倒一隻空的塑料花盆,她驚呼一聲,差點跌倒,他搶上前一步扶穩她,順便將她逼進牆角去。
她非但不擅長應付衝突,更不擅長應付發生在身前兩公分近的衝突。
「妳還真是不遺餘力地在背後破壞我的人際關係,嗯?」他傾身,微熱的氣息呼在她的鼻端前。
「我……我只是……嗯……呵呵。」想用傻笑打混過去。
梁千絮的眼原本就是臉上最出色的部位,現下近距離觀看,黑瞳如晶石一般,閃著無辜的光彩,瞳中心有他的形影。他本來只是想嚇她一下,不意望著望著,竟認真地研究起她的五官。
「你想幹嘛?不要欺負我梁姊!梁姊,別怕,我保護妳!」
鈴當神勇萬分地撲過來救主,往前一擠硬是切進兩個人中間。安可仰不得不後退,否則自己的要害非常有可能受到直接的攻擊。
「妳這是在做什麼?」他高深莫測地橫嗡嗡亂鳴的小蒼蠅一眼。
鈴當得意洋洋地往背後一指。「她,是我罩的。你,想動她,除非踏我的屍體而過。」
「這有什麼困難的?」安可仰獰笑,兩手指關節捏得卡卡作響。
「你們兩個要做什麼?」梁千絮微弱低叫。他們不會真的把花店當成戰場吧?
「放心,梁姊,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七老八十。有兒有女、素行不良的歐吉桑吃妳豆?。」
「妳罵人的成語倒是用得很溜。」他指關節又捏得格格響了。
「客氣,你要聽更精采的嗎?」
安可仰冷哼一聲,率先退開來。「頑劣不堪的小鬼一個!」
「是誰先開戰的?連我家人都不管我讀書的事了,要你多事。」鈴當扠起腰回衝他。
「是嗎?妳家裡哪個人不管,報上名宇來,我找他們談一談。」他面無表情地盤起雙臂。
老天,又開始了!梁千絮真是頭痛到極點。
「好了,安,如果鈴當選擇念完高職就好,這是她的權利。除了她和她的家人,旁人沒有資格說什麼。」
「梁姊,妳別插手!讓我跟他說。」鈴當戰鬥力全面提升,眼中射出灼灼精光。
「不行……」她連忙擠回兩個人中問。
「妳放心,他傷不了我的!」鈴當兩手握拳,傚法拳擊手靈敏地跳動起來。
安可仰則是一臉無聊地瞪著她,像在看猴子一樣。
「可是鈴當……」
「我老爸年輕的時候學過柔道,他還教過我好幾招,要對付三流角色絕對沒問題。」
「三流角色?」安可仰哼笑一聲,根本完全不把她的花拳繡腿放在眼裡。
「這裡不是……」
「你不信?要不要我施展幾手讓你見識一下?」鈴當精神百倍,奮發向上。
「兩個人都給我住口!」大人發飆了。
鈴當陡然停下來。「梁姊,難道妳跟他一樣,看不起我這個小高職畢業生?我真是對妳太失望了。」
「不是的。」
「妳不用說了,我明白,我都明白。嗚嗚……」她轉過身去,背心一聳一聳的。
「真的不是。」梁千絮嚴正地說。「這間花店很大,如果被你們打亂了,我一個人收起來會很辛苦,所以我是想請你們移駕到外面去打。」
「……」
兩個人無言望著她。
「我先去找村長談點事情。」安可仰翻個眼,無趣地離開。
「我把碗端去隔壁還。」鈴當無聊地開始收拾碗筷。
「幹嘛?我的提議很實際啊!」梁千絮被兩人冷掉的反應搞得很莫名其妙。
兩個人再白她一眼,各自離開。
好吧,起碼現在她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鈴當確實對那個海盜王一點好感都沒有。
當個青春美少女的臨時監護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 ☆☆☆☆☆☆☆☆☆☆
月輝麻麻點點地灑落枝葉上,風吹星如雨。飛蟲張著嗡鳴的翅膀舞弄夜色,偶或停在山徑旁的樹幹上,唧唧兩聲,復又飛遠。
仲夏夜的深林是奧妙的,月光巧妙地交織進夜色裡,彷彿隔著黑色晶石看這世間,每個角落都勾勒得一清二楚,卻又籠著一層黑幕;若有似無間,充滿了各種想像與可能性。
山風撩動枝枒,帶出窸窣的細音,猛一看煞似有人在林蔭深處招手。
梁千絮悚然一驚,連忙把手電筒打開。
「原來是風……」
走了一陣子,她決定再關掉。時值滿月,月華極為光潔,整條小徑都照得亮晃晃的。打開手電筒之後,光圈所照之處與照下到的地帶反差太大,反而更顯得鬼影幢幢。
背點東西壯壯膽好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喔喔,你是狠角色,我的細胞裡,愛情在鑽來鑽去的;喔喔,你是狠角色……
「喝!」她驚跳起來。
原來是大漢借她的手機!梁千絮鬆了口氣。四十幾歲的大男人了,不要學年輕人拿流行歌曲當手機鈴聲嘛!若是她自己的手機,就不會這樣嚇人了。下次回台北真的要多帶一顆電池上來才行。
她從醫療包裡摸出手機來接聽。
「喂?李先生,小孩子有沒有退燒了一點?那就好……現在還會哭鬧是正常的,他一個小時前才剛打完針吃過藥,當然需要一點時間讓藥劑發生作用……止了吐就好,那是好現象……是,我明天白天會再過去一趟,有事您隨時打電話給我,再見。」
天下父母心呵!勸撫完擔憂的病童父親之後,她切斷通訊,四周安靜得離譜。
其實,走在黑夜的山林真的沒什麼好怕的。她說服自己。首先,這一帶離人煙仍近,並非猛禽野獸橫行的地點,頂多是小松鼠小野兔出沒。其次,本地的治安向來良好,也沒有人會千里迢迢跑到這海拔……管他幾百公尺的高山上犯罪。
最最最重要的是,這片山區是位於清泉村的北端,倘若是南端安可仰的小屋後方那片山林,就比較可怕了。因為那是原住民口中有名的「鬼林」,據說發生過許多詭異的……
*一抹黑影從她的眼角餘光閃過。
「是誰?」梁千絮驚慌地打開手電筒。
數點寒星在天幕閃著,萬籟俱寂。
是她看錯了嗎?應該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山民大都早眠,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跑來後山閒晃。可能是樹影,再不然就是小動物。話說回來,這一帶真的沒有猛獸嗎?大漢是拍胸脯保證安全得很,然而,他是一個身強體健的大漢,他對安全的定義不見得與她相同。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她加快腳步往前走。
林間陰處又是一個黑影閃過。
她猛地停下來,舉高手電簡拚命照。
「是誰?是誰在那裡?」
手電筒閃了兩下,光線漸漸微弱下來。
該死!簡直像恐怖電影的翻版,緊要關頭汽車引擎永遠發不動,或手電筒永遠會沒電!
她心頭慌措,用力拍幾下手電筒,最後乾脆咒罵一聲將它關掉。
「到底是誰?快出來!」
無聲的沉默。接著,窸窣、窸窣、窸窣,一陣踩著枯葉的碎音響起,似遠似近。
這不是動物的足音,是人類的腳步聲。
而無論這個人是誰,他都不打算響應她的叫問。
梁千絮毛骨悚然,背上浮起一層冷汗。
咕咕!某處的夜鷹低吼,撲翅衝上天際。
「啊!」她低喊一聲,拔腿就跑。
在哪裡?那個人在哪裡?是在她的前面或是後面?左邊還是右邊?
唧唧。吱吱。颯颯。咻咻。黑暗中的森林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充斥她的四面八方。她彷彿被各種有形無形的事物包圍,而每種東西都不懷好意。
呼、呼,呼、呼……恐懼讓她的呼吸加快,心臟沒命般地狂跳。
是她的錯覺嗎?或是身後那個聲音真的是某人追上來的腳步?
梁千絮立刻奔離正路,躲進旁邊的林子裡。
她此刻在哪裡?對了,月亮。只要保持月亮在她的右方,一直向前走,就會回到清泉村。
咱吱一聲,身後某個方位有枯枝被踩斷的足音。是那個人追上來了嗎?或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她更加拚了命地狂奔,東躲西閃隨時會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樹幹。
「哎呀!」腳底下被盤根錯節的樹絆倒。她火速爬起來,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塵土樹葉,一個徑兒往前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