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想娶她,早八百年前就娶了。」安可仰沒啥好氣。
「明明是老媽不肯嫁你吧!」女兒狡黠地望他一眼。
安可仰給她一記老大的白眼。
「快睡。」他亮起一盞檯燈,知道女兒怕黑。
「老爸,不然你乾脆不要結婚了,等你老了,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養你的。」女兒輕歎一聲。
他又好氣又好笑:,下卻也感動。
「寶貝蛋,其實我還是個不錯的老爸,對吧?」
「幹嘛突然問這種噁心的問題?」她老爸本來就是一百分,不過這種事她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說出來讓他太驕傲。
「看我們兩個相處得多好,一點代溝都沒有,一般家庭很少像我們感情這麼好的父女吧?」他想起今天耗了整個晚上的那個家庭。
其實,下午在東區街頭,他一眼就看見梁千絮。當時她面向馬路,背對著他,而他正趕向停車處,準備去接女兒。一開始,他並沒有叫住她的意思。
接著,有一對情侶經過她身邊,她側身讓了下路,也讓他看見她的臉。
那是一種迷失的、茫然的神情,彷彿在這廣大的天地間,她找不到一個容身之處。
那一刻的觸動,對他驚起波瀾。
他彷彿看到少年時的自己,在一家循規蹈矩的律師群裡,在父母盼望的眼光中,以及在他惹事之後的失望裡,他漸漸升起的茫然不安,那是一種全世界都站在他對面的惶措。
於是,在他能細想之前,他已經走過去,介入她的天地。
「那是因為我寬宏大量!你從小就把我丟給媽咪那邊的人帶,我都不怪你,還愛你愛得要命。」寶貝女兒大言不慚。
他笑出來。「妳哪一次生日我缺席過?哪一次生病我沒趕去陪妳?哪一次在學校惹事,不是由我出面負責挨老師罵?」
「哎喲,你怎麼老記著那些壞事?討厭!」女兒氣得踢開被單。
「唉!反正妳給我專心長大,不要一天到晚搞怪,我就謝天謝地了。」
女兒又咕噥兩句。
「老爸,接下來你還要回南投山上嗎?」
「當然,我的工作還沒結束。」
「噢!」她倒回去,瞪著天花板。
「至於妳,妳給我乖乖聽話,別讓那四個老的一天到晚找我和妳娘的麻煩,聽到沒有?』
女兒直接把被單拉高,蓋住頭頂裝死。
他哭笑不得。
或許他家的情況也沒比方家好多少,他不也有一個自己管不動的寶貝蛋?
大概,別人家的問題,都比自己家的容易處理吧!
第四章
比她晚三天,安可仰開了一輛騷包的吉普車回山上。
此後一個星期,他神出鬼沒,無處不在,也隨時不在。
「梁姊,那個安先生又出現了耶!」鈴當透過花店的櫥窗往外探。「他渾身髒兮兮的,好像在泥土裡打了好幾天的滾,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梁千絮只瞄了一眼,就回頭繼續搬花。
今天花店裡缺人手,而醫務所一如以往的清閒,所以她乾脆帶著小鈴當過來打雜。
「妳不是說妳對他不感興趣嗎?」這個星期若有任何讓梁千絮覺得安慰的事,應該就是這件了。
平心而論,他實在長得好,充滿壞男人的性感魅力,小女生如鈴當之流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我是不感興趣啊,不過看看又不犯法。」鈴當撇撇秀美的唇。
叮咚,風鈴聲輕響,說人人到!安可仰推開花店門,牛仔褲包裹的長腿在門墊上蹬兩腳,長髮以一條皮繩繫住。他看起來就像一隻從山中跑出來的野熊,渾身灰污,帶著紅絲的眼彷彿幾天沒睡過覺。
「你們這裡買不買得到園藝剪刀?」他把車鑰匙往旁邊的架子上一扔,疲憊地問。
「有。不過你要不要先到隔壁叫碗麵吃?」看他一副即將衰竭的樣樣,梁千絮真怕他營養不良昏倒。
安可仰沒有異議。
「喂,小鬼,去幫我叫碗餛飩麵過來,剩下的給妳當小費。」他挑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遞給小鈴當。
鈴當嗆了口氣,「我又不是你的小廝……」
梁千絮對她使個眼色,大女生吞下滿肚子抱怨,嘀嘀咕咕地跑腿去。
「你跑到哪裡去了?」梁千絮拉張椅子讓他坐下。倘若他累垮在地上,她一個人可扶不起他。
「山上。露營。」安可仰用力揉揉酸痛的後頸坐下來。
「你明明有舒服的木屋可以住,何必跑去睡帳篷?」她不解道。
「小姐,我也得工作養家活口的。」安可仰懶懶地道。
「……你的正職不是律師嗎?」而且她不曉得,原來露營也算一份工作。
「燒哦燒哦!面來了。」
鈴當端著一碗熱呼呼的面回來,托盤裡還有幾碟小菜和一罐飲料。
「感激不盡。」安可仰把整個托盤接過來。
「且慢!只有餛飩麵是你的,其它統統是我的!」鈴當老實不客氣地把鹵豆乾和豬耳朵搶過來。「梁姊,這雙筷子給妳!一起吃。」
呿!安可仰捧著一碗白面,越看她越不順眼。
「不用了,妳慢慢吃。」梁千絮忍住笑意。
鈴當一如以往,跳到櫃檯的一端坐定,安心準備享用自己的盛宴。
「喂,小姐,這裡是桌面,不是椅子,我還要吃麵。怎麼這麼沒規矩?坐沒坐相。」安可仰用筷子敲敲原木檯面。
「吼!你比我媽還嘮叨!」鈴當咕噥兩聲,跳下來,另外找張椅子坐下。
「我說,現在大專院校不是應該開學了嗎?妳還耗在這烏龜不靠岸的深山野嶺做什麼?」他夾一筷面進口,眼睛徑盯著鈴當。
「鈴當念的是高職,今年剛畢業。」她幫忙代答。
安可仰輕哼一聲。「這年頭大學的錄取率超過百分之百,考不上都還比考上難,一個高職畢業生拿什麼出去跟人家競爭?」
梁千絮對他使個眼色。老實說,她也覺得年輕人不妨多讀點書,然而這是鈴當自己的事,輪不到他們這些路人甲來出主意。
「喂,老伯,行行出狀元這句話你聽過沒有?」鈴當不爽了。
「老伯?我今年才三十三歲!」安可仰嗆到面,趕快搶過旁邊一罐開過的礦泉水灌一口。
「三十就已經夠老了啦!還學人家留長頭髮裝年輕。」小鈴當悄聲咕噥。
「是是是,我對不起妳,我年過三十就不應該再活著了。」安可仰齜牙咧嘴的笑。
這個,氣氛好像不太對勁!梁千絮趕忙出來打圓場。
「鈴當,妳不要再說了,讓安先生好好吃麵。」
雖然她不希望鈴當和他走得太近,可是也不願意見到兩個人凡走過之處留下陣陣硝煙啊!真是失策,剛才應該叫他自己去老王的店裡吃才是。
「梁姊就不一樣了,我們都還是青春美少女,對不對?梁姊。」鈴當趕快替自己拉一個同盟國。
「呃……」正直的本性讓她不能昧著良心點頭稱是。「鈴當,我……我半年前就跨入『老人家』的領域了。」
嘿嘿,安可仰立刻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什麼?」鈴當瞪大明眸。「亂講!梁姊看起來這麼嬌小又這麼年輕,哪里長得像三字頭的人?」
「不然三宇頭的人會多生出一隻眼睛嗎?」安可仰哼笑。
「你怎麼這麼幼稚,還跟一個小孩鬥嘴?」梁千絮白他一眼,再回答鈴當的問題。「我念了七年醫學院,當了四年住院醫師,外加一年總醫生,妳說我今年幾歲?」
事實上,她的專科考試才剛通過不久,以醫師的資歷來說是淺得不能再淺,若非清泉村這樣荒僻的地區,可能也沒人敢請她這少不更事的小醫師吧!
「啊--妳真的三十歲了?啊?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看不出來!」鈴當大受刺激。天哪,虧她還把梁姊當成姊妹淘說,原來梁姊也是「上一輩」的人!
「還下快逃,妳已經被老妖怪包圍了!」安可仰露牙恐嚇她。
「哼!什麼妖不妖怪的,幼稚!就算是真正妖怪出現,我也兵來土掩,水來將擋。」鈴當神氣地擺開架式。
「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年紀輕不讀書就是會鬧這種笑話。」安可仰嘲笑她。
「安!」梁千絮警告地瞪他一眼。
鈴當老羞成怒。「梁姊說你是一個律師,還考到很多國家的執照,那你一定念過很多書囉?」
「好說。」
「你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啊!還不是一天到晚在這裡鬼混!」鈴當得意地反擊。
「起碼我有張執照和文憑可以騙騙人!」
「那你倒是說說文憑有什麼用處?」鈴當不服氣道。
「文憑最大的用處,就是可以讓妳很理直氣壯地說:文憑一點用處也沒有!」安可仰怡然喝口湯。
「好了,夠了!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梁千絮頭痛地舉高雙手。
「唉!現在的小孩不知道怎麼回事,連我女兒也是一個樣,只要有計算機可以上網玩Game就好了,叫你們打開課本跟叫你們吞毒藥沒兩樣。」安可仰大搖其頭,低頭再吃一口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