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令她不解的,是舒蔓怎麼會和巽行斷了聯繫?
這兩年多來,她眼中所見到的舒蔓,就像受困於囚籠內的鳥,幾乎已經快要放棄掙扎……
「這不都是因為妳重色輕友,不幫我搬家!」她輕罵,揮著拳頭裝出一副準備揍人的樣子。
「哼!是妳自己說東西不多,叫我不要去幫忙,專心出差並看看能不能和那位帥哥教授培養感情的耶!」陳佳穎輕啐,故意噘起嘴,一臉無辜地走回座位,而後緩緩綻出笑意,品嚐最愛的曼巴咖啡。
「我那時候只是客氣說說,怎麼想得到妳會這麼無情無義,還真的照做。」她笑著反駁,而後按下通話鍵,語氣輕快地問:「顏大帥哥,上班時間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正好想到許大美女妳晚上有約會,我就不方便打電話打擾了,所以現在先向妳請安問個好。」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調侃。
從星期天重逢後,他們便天天用電話聯絡,每每聊天到三更半夜。
長達近三年的空白,在他們的刻意之下被消弭,就好像從來沒有在他們之間存在過一般,他們仍是開心地談笑著,毫無保留地分享彼此的生活點滴與心情。
可是,隱約地,又似乎有哪兒已經變得不一樣了,她說不上來。
「約會?泡湯了。」
「怎麼會?」他的語氣顯然很錯愕。
「算了,在預期之中。」
聽到她無奈而帶些認命的語調,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問道:「妳還好吧?」
「還好。只是不知道現在應該要有怎樣的心情才算是正常反應。」
「該是怎樣的情緒,這種事不是當下反應,而也是需要思考的嗎?」他揶揄著。
「是啊,姑娘我就是喜歡異於常人。」她低低自嘲。
他在沉默了兩秒之後,轉開話題。「前兩天我購買一台有手動功能的新款數字相機,畫質非常好,可是我還不確定自己拍出來的效果能下能把它的品質發揮到完美,所以明天想要到陽明山上拍照,試試功能,妳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好呀,沒問題!」她毫無猶豫地馬上應諾,而後咬住下唇,想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巽行,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我今天晚上沒事。」
「那就乾脆讓我今晚請你上陽明山喝茶如何?」
他瞭解地笑著:「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
「是有一點被遺棄後的孤寂感,不想獨自面對黑夜。」她坦承。
「可是我們晚上要住哪裡?千萬別告訴我住在妳家,這樣我們會一直上山下山,太麻煩了。」
「睡車內或是住民宿吧。」
「不如去洗溫泉好了,共浴如何?」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她被他逗笑。
「大美女,我可也是男人,你居然邀請我夜晚同宿,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滿。
「我們一直是好哥兒們呀!」
「是,是。」他很無奈。「我大概八點半到妳家接妳。」
「好,開車小心。」
掛上電話後,她便看見陳佳穎投來的詢問眼神。「誠實招來,你們什麼時候又恢復聯絡的?」
「星期天晚上,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巧遇。」
「哦,可真有緣呀!看來我錯過了一些事。」
「妳的語氣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充滿曖昧和八卦意味?」她開始歎氣。
「別再跟我說什麼如果朋友變成情人,事情就會複雜許多的八股道理!舒蔓,高承揚根本就不適合妳,身邊如果有好的機會出現,妳就要快點把握。」
「妳這是在鼓吹我出軌,找第三者嗎?」
「拜託,妳到底活在什麼年代?感情講的是兩情相悅,不是愚昧忠貞!」
「冷靜點,不用這麼激動。」她取笑道。「我知道妳一直奉行『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
「看來妳終於肯受教了,來,叫一聲師父給我聽聽。」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妳的文案弄好了嗎?」
「弄好了啦,真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出這種明顯沒有市場的人情書。」陳佳穎起身去拿簽到本填寫上下班時間,嘴裡仍碎碎念著:「不過也還好大老闆思考特異,沒有設打卡鐘,不然依照人性喜歡遲到早退的摸魚性格,我們哪裡有機會全勤?」
現在時間,五點五十八,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分鐘,大家就已經在簽到本面前排隊了,所以她的話贏得所有編輯室同仁一致點頭認可。
「那趕緊把握能摸魚的時間吧,等下個星期妳負責的二校稿和叢刊資料都送回來之後,看妳還有沒有心情說笑。」
「許舒蔓,妳一定要提這種讓人神經緊張的事情嗎?」陳佳穎瞪著她。「虧我還教授妳戀愛愉快的秘訣,妳居然恩將仇報!」
「妳想太多了,我只是奉行『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的原則而已。」許舒蔓一臉無辜,向對她投以同情目光的同事們笑得很燦爛。「祝各位週末愉快。」
「舒蔓,我也贊成佳穎剛才說的話,不適合的人就趁早換掉,省得耽誤自己的青春。」其它同事在離開前語重心長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她簡直哭笑不得。
「好好加油喔!」陳佳穎看她似乎還有事要忙,沒打算立刻走人的樣子,於是拍拍她的肩之後才轉身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全部的同事都對她的感情生活這麼關注?
她的感情觸礁,真有那麼明顯地表現在臉上嗎?
頗無奈地搖搖頭,她坐回位置,準備將文件整理完再鎖門離開。
晚上呀……
徹夜聊天喝茶賞夜景,好像是自從脫離了學生時期後,就沒有這麼優閒、這麼放縱過了。
不期然地,她的心底躍上一抹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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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十月的深秋時節,整個台北盆地依舊襖熱,但若離開了低處,馬上就會感受到季節的正常。
涼冷的山風不停吹拂,就算是在室內仍不免要穿著外套,攏緊領口御寒。
許舒蔓啜了幾口熱茶後,又將注意力拉回窗外的景色。
山風經由大片敞開、幾乎是毫無遮蔽的窗戶吹入,肆虐她的知覺,讓她才剛被茶水熏紅的的雙頰慢慢回歸慘白。
但即使如此,她仍捨不得移開眼。
這家茶坊搭建的地點可真好!
因為巽行和這家茶坊的老闆是好友,所以在這種愈夜愈美麗的小週末,他們即使來得有些晚了,老闆仍是將視野最好的位置留給他們。
她看著窗外的璀璨景致,掩不住心底的讚歎,思緒也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中學時期,他們的初遇、誤解、賭氣與交心。
回到了她年少時,不懂得珍惜的過往……
國中時期,忘了是什麼原因,只記得國文老師在她所寫的作文後面填上「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等字眼,她因而去找了這整闕詞。
這是辛棄疾的「丑奴兒」,整闕詞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那時候心底其實是極不甘心的,認為大人總是倚老賣老。難道就因為學生年紀比較輕,就一定不懂什麼是愁、什麼是悲嗎?
可是,隨著年歲漸長,她才發覺,知道是一回事,但真正體會那份感覺,卻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那樣的懂得,那樣的瞭解,是需要多少的體悟?多少的傷與多少的放開……
一道閃光中斷她的思緒,她反射性地抬手遮住雙眼,而後才放下手瞪著眼前的人。
「顏巽行,你居然偷拍我!」
「妳沉思的樣子很美,我當然要拍起來作為留念。」他笑得很無辜。
「真的很美嗎?」她故意用手撩動頭髮,學著電視上的女優,將裝滿純真無辜盯雙眼瞠大,而後朝他眨呀眨。
「妳自己看看。」他將數字相機遞給她。
她看著液晶屏幕顯示的影像,輕笑著開口:「這樣看起來好夢幻,真不像我。」
「但卻是真實的妳。相機的好處,就是能將人的每一刻狀態平實地紀錄下來。」
「平實嗎?只怕如果太過刻意,看起來會很虛假。」
「所以我才要抓住妳無意間流露的氣韻啊!」他拿回相機,關上電源、蓋起鏡頭後,將相機塞回套內。「這一張相片的神情實在飄渺得太過經典了,我決定拿來當成公司和家裡計算機的桌布。」
「公司與家裡?」她哀號,隔著布料猛搓手臂,很像在掃雞皮疙瘩的樣子。「不准,這樣太奇怪,讓人感覺毛毛的。」
「哪裡奇怪?我倒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可是卻很容易造成別人的誤解,如果被誤會我是你的戀人怎麼辦?」
「管別人怎麼說,反正不痛不癢。」
「不行就是不行,把照片刪掉。」她的臉色很堅定,語氣裡卻有一絲撒嬌,這是從過去開始,面對他時已經無自覺了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