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現實生活和故事之間最大的差距在於--看起來完美的句點背後,其實才是考驗的開始?」他輕聲問道。
「考驗?」她淡淡笑了下。「沒有那麼誇張啦!現實就是現實,即使看起來像故事,終究還是要回歸到人生中。所以,他們只是慢慢在認清現實,並且試圖逃避、抵抗現實。」
「而妳是無辜的,卻反而受到最大波及。」他定到她眼前,雙手環住她的頭,將她攬入懷裡。
「波及,有嗎?」她吸吸鼻子。「外公、外婆都曾經很疼我的。」
「堅強的受虐兒。」他輕敲她的頭。
「其實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很清楚以爸媽的個性來說,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也一直希望他們可以不要顧慮我,安安心心地分開。可是,為什麼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我卻還是覺得這麼難過呢?在終於感受到解脫的同時,整個心裡卻空空洞洞的,這種混雜快樂和憂傷的情緒,真的好矛盾、好痛苦!」
他將她拉離懷抱,捧著她的臉,手指在她眼眶下的黑影摩挲。「所以妳一整晚都睡不著嗎?怎麼不打電話跟我聊聊?還有,真正讓妳停不住眼淚的,是什麼原因?」
她的眼珠兒溜轉,瞄著他手指仍夾著的淡藍色信紙,而後輕輕推開他捧著她臉頰的手,將信紙抽出。
「只是因為在拿到情書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一切是如此的諷刺。」她緩緩地將信紙對折,而後撕開,撕痕平整,完美。然後將撕成兩半的紙重疊,再對折,撕開。「我不懂,愛情……究竟是什麼?」
她重複著重疊、對折、撕開的動作,直到信紙再也沒辦法繼續撕下去為止。臉上的表情,很空洞、很無助,也很絕望。
「巽行,你懂嗎?」
「我……也不懂。」他咬牙回答。
「是嗎?」她又歎氣,氣息裡有些微失望。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什麼話好說。
才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某一天,他眼睜睜看著一個被他人激烈的愛情所深深傷害的第三人,在他面前,再也流不出眼淚。
他的感情,還沒機會表達就已經夭折了,因為她直接宣判了愛情的死刑。
而後,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美麗的臉上,她不久前才準備為他開啟的心,卻反而閉得更緊,鎖得更牢。
她的人緣還是一樣地好,她的笑容還是耀眼燦爛,她的舉止態度還是那麼活潑,但是,她搬出了家裡,在學校附近租屋,開始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原本名列前茅的功課漸漸落後,對週遭一切愈來愈漫不經心。
三年級上學期,她透過甄試考上台北郊區某所私立大學的歷史系,之後對課業更不在乎,打工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她學習著讓自己笑得更開心,他卻無奈地看她揮霍著自己的生命。
十九歲的那一年,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守護她,直到她能真正敞開心扉,獲得幸福為止。於是在所有人的扼腕與驚歎聲中,他「失常」地考上她所甄試上的那所大學。
大二時,她終於將他從未放棄過的勸告聽入了耳,嘗試打開心房,接納愛情,但是對像卻不是他,而是她繫上追了她一年多的同班系草。
他到底在做什麼?多年來的努力,竟然只是為他人做嫁?
他為了向她表明心跡,騎機車頂著大太陽找尋許久而發現的那一處無人海灘,再也沒有用武之地。
該看開了吧!只要她能夠幸福,就算會心痛,他也很開心、很滿足了。
二十一歲那一年,他決定轉學,離開了她的視線、她的依賴。
從十四歲那年就已經銘入心底的、那一個深刻的烙印,伴隨著燒紅的揪心,從此以後,離開了他的生命。
如果早知道這個烙印多年之後依然發熱發疼,他當時是不是就能夠勇敢一點、堅決一點?
那些屬於年輕時獨有的青澀情感,關於感動、害怕、逃避與退縮的心緒……
他年少時期所有的、唯一的愛戀,那一年,全部停留在記憶的扉頁。
第五章
果然不出所料……
許舒蔓看著剛剛收到的手機簡訊,腦袋一偏,開始思考現在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毅授臨時找我去花東,妳這個星期別過來了,改天再約吧。
這個「臨時」可真是湊巧到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
她看著手機屏幕,開始習慣性地分析自己現在奇異的心情反應。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將自己的心思和情緒分成許多區塊,就像是公司中的檔案櫃,或者是計算機中的資料夾一般,將最近的心情化為某種可以計量的實質,然後一件件放入。
每個區塊,多半是放置同一種類的情緒,然後,某個提醒的聲音,就好似旁觀者一般,在她需要時將某個區塊中的情緒提出來,開始抽絲剝繭、自我辨證,追溯情緒和思考的緣由。
這樣的思考方式或許是詭異的,但是唯有藉由這樣的方式,她才能維持心情上的平靜。所以縱使她的腦海中常常存在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縱使她一度懷疑這是否為某種精神分裂的前兆,她仍舊是放任自己這樣的思考模式。
現在,她應該要為高承揚的失約覺得忿怒或悲傷才對,但奇怪的是,這兩種心情她都完全沒有。
存在於心中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還有一點點想笑的情緒。
這個「臨時」,不只湊巧到根本就在她的預料中,選在今天星期五、她快要下班的時間才傳這封簡訊給她,未免顯得他幼稚得太過可悲?
他以為造成既定事實,避免掉言語衝突,一切就能夠自然而然地沒事了嗎?
她怎麼會為這個年紀已經二十有七卻仍然學不會責任與成熟的男人拋下一切,傻傻地堅持這段感情?
低頭看著放在自己腳邊,昨晚才整理好的行李,紅潤的唇畔微微上彎,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將訊息自手機內刪除後,她雙眼無神地瞪著桌上的計算機屏幕,手中的鉛筆不停旋轉著,早已沒有辦公的心情。
「舒蔓,我需要的那一份提要,打字行送回來了嗎?」陳佳穎下午離開公司到T大拜訪某位教授,討論最近公司新企畫叢刊的年代定名與內容的排序問題,剛剛才從外頭風塵僕僕地趕回辦公室,還沒回到座位就急著跑到茶水間沖了一杯咖啡,而後走到她的位置前面揚聲問道。
「送回來了,和我要的二校稿一起讓快遞送過來。」她回過神,揚了揚手上的包裹,淡笑說道。「等我整理過後再拿給妳。還有,妳負責的那本《世紀回顧》的ISBN也已經傳真回來了,我放在妳的桌上。」
「謝啦!不過……」陳佳穎下巴靠在許舒蔓位置前的隔板上,輕聲揶揄。「妳好像心不在焉哦,是不是下班以後要去約會所以太興奮了?」
「本來有,但是泡湯了。」看看桌上的小鬧鐘,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編輯室內的人卻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仍舊坐在位置上,懶懶地、沒什麼動力地做著手頭上的工作,而且趁現在公司大老闆不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泡湯了?你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他一點都不想妳嗎?」
「誰知道。我想他現在大概是另有對象在懷了吧。」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無聊到開這種玩笑做什麼?又不是吃飽撐著詛咒自己戀情失敗!」她挑高眉輕笑。「這完全是從他的行為猜測而來的。」
「既然這樣,那妳怎麼還笑得出來?真是佩服妳,要是我早就拿刀子找他理論去了。」
「談遠距離戀愛總是得冒一些風險,這是早該要有的心理準備。」她聳聳肩。
「還遠距離咧,從台北到台中,以現在交通發達的程度,會有多遠?」
「問的好,我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舒蔓,不要強顏歡笑了。如果妳想哭,趁現在咱們的『摳門』老闆不在,這裡有好幾個肩膀可以給妳依靠。」
「真是謝謝喔!」她翻翻白眼,被同事們擠眉弄眼的表情給逗笑。
擱置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她拿起來看了下號碼。
「男朋友打電話來向妳賠不是了?」陳佳穎輕笑。
「不是,是巽行打來的。」
「巽行?可真奇了,你們什麼時候恢復聯絡的?等一下我要妳給我從實招來。」陳佳穎眉毛高高揚起,懷疑起自己所聽到的。
高中畢業後,她考上位於桃園的大學,之後因為外務繁多,和舒蔓也漸漸沒有聯絡。
緣份實在是很奇妙的一件東西,大學畢業後,她們兩個人很湊巧地,一前一後,應徵入這家出版公司任職。
她們重新拾回過往的友誼,但兩個人也都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小女孩。
尤其是舒蔓,她的改變實在太大,表面上的活躍開朗失去了還不打緊,但生命光華的逐漸黯淡,卻令她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