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髮真的能幫助她去除這些魔障嗎?她真的能夠放棄天威嗎?如果不能,那麼她能忘記過去,也就是「寬恕」他嗎?她能嗎?
賢靜師太見徒兒陷入了沉思,也不逼她,起身走出了精舍。
她的心再也難以平靜,她試著用背誦心經來平息思緒的紊亂。過去當她心煩意亂時,這招往往很靈驗。
然而今天在她試著平息自己奔湧不止的感情時,她的心頭卻浮現出天威溫柔的笑顏。她頓時明白,要忘記他真的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是那樣深深地愛著他!一如從前地愛他……
「佛祖,我在作孽啊!」她止不住顫抖,腦海裡卻無法摒除他的容顏。
她拚命默念心經,甚至想他當年是如何羞辱了她親愛的爹娘相她自己,想他是如何信口雌黃地誣陷自己的清白,她希望自己能恨他……
可是……沒有用,這一切還是沒有用,她依然想念他!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呼喚,那呼喚彷彿由心底發出,擴散到她的全身,啟動了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天威?!」是他,他的呼喚清晰地在山間迴盪。
「心兒--心兒--」
眼淚毫無預警地傾洩而下,她猛地站起來往門口走,她想要回應他的呼喚,想要奔向他!
可是她的眼前出現了他發怒時的神情,出現了他宣稱要娶楊家小姐為妻,納她為妾的景象。
她的腳步遲疑了,此時此刻,她才更加深刻地感覺到,在他面前自己是多麼的脆弱!他的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左右她的喜怒哀樂,他的任何一個眼神都可以掌握她的命運。
不,我不能再這樣受他控制!
無視眼淚的滾滾氾濫,她伏案疾書,然後用紙鎮壓住紙角,轉身往後面走去。
立於窗前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師太無奈地搖搖頭,轉向山坡去引領那個迷路、聲音已喊得嘶啞的年輕人。
「師太,求妳讓我見見心兒!」一見到賢靜師太,面色憔悴的石天威便跪在她的面前哀求。
「石施主,老尼已引你來到心兒的寢室。她適才還在,此刻消失了自然表明不欲見你,施主莫要強求。」師太平靜地說道:「情緣孽債,何去何從?端看各人造化。石施主三年前既已捨她而去,今日何必再來呢?」
石天威一聽,知道師太也不能原諒自己,於是懷著愧疚的心情將自己與心兒的前前後後一併講出,最後懇求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盲目聽信他人而傷了心兒,師太是心兒敬重的師傅,求師太讓我見見心兒吧!」
師太道:「心兒一心只想出家,石施主還是回去吧。」
一聽說心兒要出家,他的心碎了,他不顧一切地哀求師太:「求師太慈悲,別讓她出家,我愛她,她也愛我呀!」
見他癡心難收,師太一揚袖,將案幾上心兒留下的紙條捲到了他的面前,說:「我相信這就是心兒要對你講的話,石施主看過後還是早些回去吧!」
石天威展開紙條,只見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了一段偈語: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何處惹塵埃……」這不正是那天他們在長江岸邊,心兒喃喃自語的偈語嗎?
石天威吟誦著這令人心碎的句子,滾燙的液體由心底直湧眼眶,他咬緊牙關,靠在門柱上,竭力緩解心頭的痛楚。
「師太,難道人一旦做錯了事就無法挽回了嗎?」他自責地問。
師太看著他,緩緩地搖搖頭說:「人若犯錯自然是可以有機會改正的,但施主有過太多次機會卻未能把握,仍是一錯再錯,此番要回頭談何容易?傷了的心要時間來修補,施主暫且回去,容老尼慢慢勸導她。」
看著師太充滿睿智和慈悲的眼睛,石天威知道她說得對,心兒給過自己機會,是自己錯失了良機,今天他是無法要求留下的。
他環顧著心兒這間小小的臥室,嗅著空氣中淡淡的熟悉味道:心裡有克制不住的衝動,他想搜索整個小島,找出那個被他傷透了心的女孩。
可是他不能一錯再錯……
「我何時可以來看她呢?」想到一定得離開,他心痛如絞地問。
賢靜師太淡然一笑,道:「此地山高水遠,風急浪險,施主不必再來,若心兒想明白了她自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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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對石天威來說實在灰暗已極,他根本沒有辦法專心聽任何人說的話。可是,爹娘卻傳信要他即刻回莊,他知道押送長毛回去的衛士和客棧管事一定已經將那日他與心兒之間發生的事情都報告給爹娘了,甚至那床單,也許也被他們帶回去了,因為他後來一直沒有再見到那條白床單。
他無法對那些多事的人生氣,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二天,石雋峰又派總管來親自「接」他回莊,但他依然將總管打發了,他已經夠痛苦後悔的了,不想再去面對爹娘的指責和眼淚。
想起這短短時日來所發生的一切,他的心裡就充滿了對心兒難以克制的情感和難以解脫的罪惡感。
他很後悔自己那天竟然說出了要娶楊家小姐為妻,納心兒為妾的渾話。其實他早就回絕了楊家的提親,自從與心兒退婚後,他再也沒有想過要娶妻。
他很確定,自己真的是傷透了她的心,所以她才那麼絕情地躲避跋山涉水去見她、求她原諒的自己,甚至還要出家!
他不能讓她出家,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阻止她。沒有心兒的這幾天,他的心空蕩蕩的,彷彿天地間所有一切都變了,他的生活也變了。
他不想見其它的人,也離不開京口,他要待在有心兒的氣息存在的地方,哪怕每天與啞伯呆呆望著,他也願意。
於是他不管啞伯如何反對,他住進了瓏玉園,睡在心兒曾睡過的床上,靜靜地呼吸著留有她餘味的空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他空虛的心靈。後來,不知為什麼,啞伯竟然不再對他橫眉豎眼,反而一見到他就淚眼汪汪,讓他的心更加痛苦,也時時有了哭的衝動。
這天,為了避開啞伯哀怨的眼光,他離開瓏玉園到外邊走走,卻遇到了趙鐸潤正帶著一個夥計走來。後者因兇手被抓,案子了結而心情格外愉快,得知他無事在京口小住時,便熱情地說:「今天有個客戶邀我去看件寶物,少莊主隨趙某同去,沿路還可觀賞寶華山美景,可好?」
石天威心想自己也無事,便應諾了。
當他們走到遠離市區的西郊時,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從路旁那座紅色小樓傳出,引起了石天威的注意,他依稀記得以前這裡並沒有這幢宅院啊?
「此處何人所居?」石天威詫異地問。
他身邊的趙鐸潤低聲說:「那院子的主人是個暴發戶,移居到京口不過四、五年時間,做點茶葉、香料小買賣。方才是他們家的二小姐,少莊主可得小心囉,如果那位二小姐見到你,你準是她的下一隻肥羊!」
「肥羊?什麼意思?」石天威不解地問。
「就是身上可以搾出油水的貴公子啊!」趙鐸潤看了看石天威的打扮,道:「那女人長得美麗動人,對男人挺有一套,可這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隆裕源二小姐是不要窮光蛋的……」
「什、什麼?!『瓏玉園』二小姐?」石天威的心宛若被冰涼的鐵鉤吊住似的又冷又痛,他一把抓住趙鐸潤。
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的趙鐸潤,瞬間明白他何以如此吃驚,他拍拍石天威緊抓著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薛家。可是此『隆裕源』非彼『瓏玉園』也,此二者是一俗一雅,不可同日而語。
當時這許姓兄妹取這店名時,也有人要他們換名,可那暴發戶生性倔扭,就是不改。而那二小姐也很有一套,很快安撫了大家,加上薛老爺寬厚容人,且薛家二小姐常年在普陀山,就是回來也極少出門,故將他們混淆的事倒也沒發生過。」
天哪,可是卻在我的身上發生了!
石天威心裡暗自叫苦不迭,當即對趙老闆說:「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我得先辦點事去。」
說完就返身往那座紅色樓院走去。
趙鐸潤不明就裡地看著他的背影,也不敢多問,只好帶著小夥計走了。
石天威來到院門口,果真見牌坊上大大地寫著「隆裕源」三個大字。
守門人一看上門的是個貴公子,立即和氣地將他引進客廳。
很快,輕盈的腳步聲在門邊響起,一個年過二十的亮眼女子出現在門口。
當看到石天威俊雅出眾的相貌和身上不俗的穿著打扮後,那女人立刻笑著向他走來,那笑聲正是剛才在院牆外聽到的銀鈴般悅耳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