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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雷恩那

  辛守余抿唇不語,神情有些兒倔強,有些兒迷惘。

  杜正楓歎道:「你阿爹人稱『神算子』,一生心血全用在鑽研靈藝五術上頭,旁人以為他能知天命、釋因果,能替人轉禍為福、化險為夷,其實他心中再清楚不過,運與果都不是絕對的,絕對的是善與惡。

  「要為善、要作惡全操之在己,要進、要退也在己,要孤注一擲、要束手就擒同樣也在己,靈藝五術所展現出來的,僅是當下的一種狀態,像是給人提個醒兒,該小心什麼,該注意什麼,又該去反省什麼……」

  略頓,他輕扶美髯,目光在年宗騰專注的黝臉上停留了會兒,又轉向辛守余,「妳對妳阿爹想是有些兒不諒解,以為他既是神算,就該為自個兒趨吉避凶,而非坐以待斃,妳心裡頭好生迷惑,是不?這事兒,這位年家兄弟之前同伯伯提起過。」

  聞言,姑娘的霧眸倏地瞄向沉默否言的男子,他舉杯飲茶,茶湯冒出的團團白煙朦朧他的五官,她沒法兒望進他的眼,沒法兒猜測他在想些什麼。

  一旁,老人緩緩又道:「守余兒,以妳的聰穎,難道還瞧不清楚,妳阿爹並非坐以待斃,他要爭的,就是妳和倚安能逃出生天,對他而言,這便是顛險當中求得的大吉,妳該要懂得……」

  吉在險中求。腦門一涼,那瞬間醒悟的感覺沿著後頸竄至背脊,週身膚穴宛受針扎,這滋味不好受,但來得好,她就需要這麼疼痛一番。

  這也是情吧!她斂眉,微微牽唇。

  原來,阿爹鑽研一生、她沉醉十餘載的東西,古往今來,變來變去,全都是一般模樣,那些測古今、卜吉凶、斷禍福的靈藝,一門比一門還要精深、還要耐人尋味,機關算盡,最後的結果卻全憑己心。

  因為情在心中。對人之情,對物之情,對事之情,就算能知古今、測成敗,當下要如何抉擇,全在人心。

  想得有些出了神,她放開那兩張方紙,小手擱在茶杯上,下意識轉動。

  屋中沉靜,角落爐火架上的陶土大茶壺發出的咕嚕聲響顯得格外清晰,兩頭虎斑犬此時就蜷在門坎邊,眼珠黑溜溜,瞧起來無辜又溫馴。

  老人假咳了咳,忽地打破沉默,慢條斯理地道:「妳阿爹相人的本事教我好生佩服,臨危托付,他沒要妳們姊妹倆來找我,我心裡原是納悶又氣惱,可見著這位年兄弟,大致也明白妳阿爹的想法啦!」

  阿爹還有什麼想法嗎?辛守余不甚瞭解,小臉迷惑。

  年宗騰亦是暗暗吃驚,立即聯想到之前在辛守余身上找到的那封書信,裡邊,辛爺提過欲將自家大閨女兒許配給他的事。

  「杜老前輩……」他不知杜正楓是否曉得此事,若教老人道出,恐怕對姑娘家不好,往後兩人見面就更不自在了。

  老人瞥了他一眼,美髯下的唇弧有著讚許意味,朝辛守余繼而又道:「他為了妳阿爹這朋友也算煞費苦心,先是托人在京城裡明查暗訪,連宮裡都藏了埋伏,妳阿爹出事,我欲要尋妳們二人,早想向朝廷辭去御醫司裡的職務,這位年兄弟安排在後宮的人恰來與我接頭,說是妳們姊妹現今已到武漢,後來,我又在京城東門道的富貴樓與年兄弟一會,談了些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這才隨他到此,準備在這兒養老啦!」

  辛守余越聽越驚,沒料想年宗騰竟為她與倚安做了這麼多事,心湖泛波,動盪不已,她調過頭看向他,幽眸直勾勾的,瞧得男子黝臉暗燒,不能躲避。

  「騰哥,你、你什麼也不提……」只默默地護著她和倚安。他做得夠多了,他待她的恩、待她的好,要她這一輩子該如何償報?

  年宗騰有些慌急,不太懂得該怎麼應付她那樣的眼神。

  「這幾日我不在行會,走往京城一趟,便是為與杜老前輩一會,也和長年在宮裡的一位朋友私下見過面,探聽一些宮裡消息,我不是不說,是想……待順利接來杜老前輩之後,妳與他相見,自然就知道了,也用不著多提。」

  不想多提的事還不僅此件,他動用了江湖上的關係,一直在追謹妃安排在宮外的殺手組織,許多事便如滾雪球般,越接近核心,答案越是驚人。

  在他的認知裡,江湖上的事是「男人」的事,她嬌嬌弱弱的姑娘家,只管躲在他這個「男人」身後,他來守著她、保護她,這便對了。

  大口大口地飲茶,渾不覺燙似的,他把整杯灌得精光,放下茶杯,姑娘泛霧的眸子仍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害他險些倒嗆。

  唉唉,別拿那般眸光看他呀……他心跳得太快,腦子快如火爐上滾燙的開水,燒得頭暈目眩,說不準又要在她面前出糗。

  撇開臉,年宗騰握著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聽見老人對著辛守余道:「對了,妳阿爹的骨灰現下就安置在京師城外的『廣安塔』,妳是他大閨女兒,還得問妳意思,是要幫他遷來此地親身供奉,抑或有朝一日,妳要返回京城?」

  聽到「有朝一日」、「返回京城」幾個字,年宗騰咳聲頓止,炯目瞠得圓大。

  她要走?她不是想走了,帶著倚安在武漢長久住下?

  況且回到京城,那兒又有誰在等著她?

  心裡焦急,他掀唇欲言,辛守余卻激動地扯住老人衣袖,「杜伯伯,我阿爹……我阿爹他、他的骨灰是您給安置的?」問這話時,她盡力控制語調,眼眸已流出兩行淚來,「阿爹要我帶著倚安連夜離京,我把倚安帶出城後,又偷偷一個人溜回城裡,知道阿爹在宮裡出事,我原想留下來找他的屍身,可是又擔心倚安……」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她擦去流至下巴的淚,眼中卻冒出更多,是喜極而泣。

  「杜伯伯……我很感激,我、我很感激……」

  老人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微微笑道:「辦成這事的不是伯伯。妳阿爹被運出宮燒化後,一名宮裡的小太監曾受過他恩惠,偷偷將他的骨灰罈帶回宮裡供奉,這事原也難查,全賴這位年兄弟幫忙,才取回妳阿爹的骨灰,將他安置在廣安塔,也是年兄弟給辦妥的,妳該感激的人是他。」

  還有什麼事,是他未替她做的?辛守余合起雙眸,長睫沾淚,蠢蠢欲動的一汪情懷幾要把持不住了。

  此時此際,太多言語哽在喉間,她無法一一道出。

  大恩不言謝,她對他除了感恩外,還衍生了男女間的情愛,他為她做了這許多,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

  她掀開眼睫,霧眸似有千言萬語,再次凝視著端坐一旁的黝黑男子。

  唉唉,別再這樣瞧他啦!像是來了成千上萬的螞蟻,在他身上爬呀蹭的,連心窩都騷癢不已……年宗騰開始覺得坐立難安了,搔搔頭、抓抓耳,跟著又撫著微捺的雙顎。

  驀地,他站起身軀,「我、我把茶壺拿去加些熱水。」巨掌一抓,差些沒將那隻小茶壺的提手握斷。

  他略嫌狼狽地咧嘴一笑,剛轉身,窩在門邊的兩隻虎斑犬忽地抬起頭,往三合院外瞧去。

  外邊,一頭騾子拖著滿載乾柴的板車在院外停下,趕著騾子的老翁抬高寬邊的斗笠,朝裡邊嚷著:「杜神醫,咱在半路撿到一個瘋瘋癲癲的傻丫頭,您給治治,也不知這丫頭得了啥兒毛病,一問三不知,只說要找什麼撐船大哥,還有什麼……什麼熟魚的?」

  屋裡的人聞聲迎將出來,和乾柴一塊窩在板車上的小姑娘見狀,倏地跳躍而下,歡喜喚著:「守余!守余--」

  「倚安?!」辛守余錯愕萬分,下意識接住妹妹撲來的身子,「妳怎麼來這兒了?」

  辛倚安沒回答她的話,因眼角餘光已瞄到姊姊身後的美髯老人,更是欣喜驚呼:「伯伯!你在這兒呀!伯伯,你來瞧守余和倚安嗎?伯伯--」她小臉因興奮而通紅,從姊姊懷裡跳到杜正楓懷裡,緊抓著老人衣袖又叫又跳。

  老人呵呵笑著,和辛倚安閒話家常,好脾氣地回答她連珠炮的問題。

  趕騾子的老翁跟著笑歎:「原來是您家的舊識,那倒巧啦,還好教咱兒撿到,要換作別人,都不知要載到哪裡去了?」

  老翁話剛落,年宗騰雙目陡銳,猛地大叫:「進屋去!快!」同一時際,他飛身疾馳,迅雷不及掩耳奔向老翁,將對方整個抱起,又飛快奔回,他長腿勾帶,兩扇屋門在身後「砰」地緊閉,下一瞬,屋外「啄啄」聲連響,三、四根羽箭由門外釘入,露出一半尖銳箭頭。

  「哇啊∼∼咱的騾子呀!天老爺……」老翁騾子的肚腹被三根羽箭射穿,哀鳴幾聲,已倒地不起。

  「是謹妃的人?」辛守余擁住辛倚安,急問。

  「伏低。」年宗騰神色凝肅,長臂暴伸,忙將姊妹二人攬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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