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云震驚得全身發抖。
她很少跟母親提起過父親,因為母親總是不願意談起他。她原先以為挪是母親無法面對喪偶之痛,現在她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這個發現讓她震驚得不知所措,好一會兒,她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媽……你難道不愛爸爸嗎?」
「愛?在他那樣對待我之後?」
紀云云呆坐在當場,慢慢地明白了為什麼母親對她,會有這般強烈的佔有跟保護欲——強烈到近乎病態!
「媽……你是怕我變得跟爸爸一樣,整天在外頭亂跑,將你扔在家裡嗎?我不會那樣做的……」
「你少在我面前扮演心理醫生!」紀母怒斥著,「總之,我不許你再見那個姓衛的小子,他只會帶壞你……」
紀云云截斷她的話,「媽,你怎麼這樣說?!」
「你才認識他兩天,膽子就大了起來,你……」
「可是……媽媽,這種改變不代表就是壞事啊!我覺得我變得比較有自信,也比較敢爭取屬於我的東西……你難道不替我高興嗎?」
「反正我不准你再見那個衛子軒!今天下午我會這樣告訴他,以後不准他再到我們家來。」
「媽……」紀云云的身子著急地向前傾,嘗試著說服母親:「他只是要我去學點字,並且幫我申請導盲犬而已!」
「家裡不准養拘!」紀母堅持。
「如果我有一頭導盲犬,我就可以自己出門上街……」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媽,你難道不希望我能克服失明帶來的困擾嗎?不希望我獨立自主嗎?」
「獨立?」紀母用輕蔑的語調說:「你想怎麼樣獨立?出去工作?你是個瞎子,能找到什麼工作?去當按摩師?你別太天真,早點面對現實吧!那個姓衛的渾小子是神經不清楚,才會給你這種不著邊際的夢想,說老實話,這是種很殘忍、很不負責的作法,所以我才說那個渾小子的出現對你沒有好處,你還不相信哩!」
紀云云的心退縮了,母親說的話不是全無道理……
她是不是該順從命運,別作過多的幻想,以後才不會受傷太重?
紀母似乎察覺到紀云云的退縮,她滿意地下了結論:「今天下午我會跟那個衛子軒說你不想再見他了,相信媽,這樣做對你才是最好的!」
紀云云垂下眼睫,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
「好了!今天晚上,你金伯母她們要來打牌,你可以到樓下來跟她們聊聊天,我待會就跟林媽商量看看,晚上該弄點什麼東西當消夜比較好。」
紀母說完,便離開了。
對紀母而言,這件事情已經落幕了,她相信整個事件只是紀云云適應黑暗日子的小插曲,只要讓她明白現實後,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紀云云呆坐在桌前。
院子裡的花香隨風飄來,外頭的車聲、兒童嬉鬧聲起起落落……這個世界正在呼喚她呀!
她絕望地將頭抵在桌面,感覺到眼淚濕透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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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早上就這樣悄悄地溜走了。
紀云云沉默地吃完中餐,然後回到樓上的房間,呆坐在床上。
房間裡的老式掛鐘敲了一聲,她跳起身,摸索著衣櫃,找出長襯衫跟牛仔褲,換上。接著,她小心的打開門,豎起耳朵傾聽——房子裡非常安靜,母親跟林媽大概都在睡午覺吧!
她悄悄地下樓,摸索地打開後院的門,心跳得好急,深怕有人發現她。
她必須在衛子軒進門前見到他,她不能讓母親騙他她不想再見到他,就這樣的將他趕走。
起碼,她必須給他一個完整的解釋,為什麼他的計畫無法進行。
直到昨晚,紀云云才明白自己的行動受到何等限制。
她沒有錢,無法去學點字,更無法養一隻導盲犬,然而這兩樣東西,卻是走向自由與獨立所不能欠缺的。枉費她如此用心地說服自己向命運挑戰,到頭來,她仍然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她已經可以想像他遺憾地與她道別的畫面了!
紀云云悲傷地咬了咬下唇,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她必須趕在衛子軒進屋前攔住他才行!
紀云云定了定神,心裡開始回想著住家附近的地形。
她記得,從後門出去後是一片空地,上頭長滿了雜草,她最近有聽到卡車在這附近進進出出,可能是要蓋新社區吧!她小心地摸索著,每一步都像是在冒險,畢竟外頭跟自己所熟悉的家裡,完全不同。
然後,她聽到了那熟悉的車聲。
她急了,不顧一切地跑過去,一輛急駛而來的摩托車從她面前呼嘯而過,嚇得她踉蹌地跌坐在地上,摩托車騎士丟下一句粗魯的咒罵後,揚長而去。
紀云云驚魂未定地呆坐在地上,在砰的一聲關車門聲後,衛子軒急切的聲音響起——
「云云,你要不要緊?!」
他強壯的手臂拉著她,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有沒有受傷?那部該死的摩托車差點就撞上你了!」
「我沒事,只是嚇著了,對不起……」紀云云呆呆地說,仍因為剛才所受的驚嚇而有點暈眩。
她看不見他嚇白的臉,卻能清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心跳,還有聲音中那真實的焦慮。
知道他是如此關心著她,讓她倍感溫馨,然而,這樣的感受卻讓她為即將到來的離別感到難過。
她微微地苦笑,「我真的很抱歉!我會這樣衝出來是因為……因為我如果不在你進屋前將你攔下的話……你待會兒恐怕就見不著我了!」
「出了什麼事情了?」
「一言難盡!我們先離開這裡,好嗎?在我家門口談話,太不安全了。」她急切地說。
他不解地望了她一眼,依言攙扶她上了車。
一直到離開紀家許久,她才恢復知覺,開始發抖,淚水也撲簌簌地流下。
他們才分開幾小時而已,她卻覺得好想念好想念他!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變得那麼信任他、那麼依賴他、那麼……喜歡他!
她閉上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久,衛子軒將車子停靠到路邊,拍撫著她的背。
「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吧!」
紀云云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陳述著早上所發生的事情,包括她父母親的婚姻,以及母親的最後通牒。
「我知道母親對我有很強的佔有慾,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她居然會利用我的殘疾,將我留在她身邊……」她頓了頓,「子軒,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你就這麼放棄了?」
聞言,紀云云驚訝地抬起頭來。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還能繼續堅持嗎?
「對不起!但……我是我媽媽僅有的……」
「胡說!」他打斷她的話,「你媽媽有的東西可多著了!她美麗又富有,我想,她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業吧?」
他說的沒錯,她的外公給了母親不少的嫁妝跟遺產,母親又將這些錢拿去炒作股票、做房地產,犀利的投資眼光,的確讓她賺了不少錢。
但……
紀云云歎了口氣。她已經當了母親的乖女兒好久好久了,要想違逆她,並不是說辦就能辦到的,她需要時間重新思考過。
衛子軒坐直了身子,握緊紀云云的肩膀,「仔細聽著,在我說完以前不要插嘴,好嗎?」
她點了點頭,等著他即將出口的話。
「你應該記得林醫生吧?」
紀云云點點頭。林醫生是她車禍發生後的主治醫生。
「之前我跟林醫生談過,他建議我跟台大醫院的趙醫師聯絡,趙醫師年紀雖然還輕,但是已經是頗負盛名的眼科權威。今天早上,我給他看過你的病例,他覺得你應該再做進一步的檢查,檢查如果順利的話,他可能再替你動一次刀。」
紀云云有點激動,她抓緊衛子軒的雙手,十指深深地陷進他的肌膚。
「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可以再看到東西嗎?」
「云云,我什麼都不能保證,我只能說,趙醫師希望你再進一步做檢查。」
她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又被澆熄,「所以,就算做了手術,我眼睛復明的機會,依然是個未知數?」
「……」
紀云云趕緊將抓著他的手收回。「那……那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
「如果做了手術,我的眼睛還是一樣看不見,我……我會受不了的!」
「云云!你認為情況有可能比現在更糟嗎?」他說,語氣有點強硬。
她無言,只是瞠大一雙無神的眼,眼淚再度蓄滿眼眶。
「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明天下午四點開始做檢查。」
紀云云呆了半晌。「你……你可以取消它!」
「不,你一定要去。」
衛子軒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她知道藏在那平靜的假象之後的,是怎樣頑強的決心。
「子軒,我的家庭醫生史醫生說,我的眼睛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