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了揚濃密的睫毛,她微微垂下眼瞼掩飾受到傷害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
追源禍始,錯誤的確是她造成的,如今只要能夠消弭他的怒氣,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以後你少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原諒你。」
氣憤蒙蔽了理智,他失去冷靜說出的殘忍話,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捅進她的心臟。
這句鏗鏘有力的話,猶如發自他內心肺腑深處。
倪瑪雅僵住,喉頭像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梗住,震驚得無法言語,整個人失神得宛若靈魂出竅般,呆若木雞的瞅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砰」的一聲,張承恩冷漠的注視她片刻,便無情的甩上房門。
他要斬斷兩人之間的關係。
這份認知讓她呼吸頓時困難起來,彷彿要窒息般的她撫著胸口,微顫的眨了眨濕潤的雙眸,試圖壓下排山倒海竄上喉頭的苦澀。
「好……痛……」她的心抽搐了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掐住,痛得她快哭了。
兩眼呆滯的盯著門板,她不停的搖頭晃腦,怎麼樣都無法理解他為何要騙她,明明說要她,事實上卻不要。
他根本不要她,他討厭她!
她太天真了,竟然相信他的話。
「瑪雅,來來來,李嬸做了你愛吃的泡芙,和煮了一壺你愛喝的奶茶,都是新鮮剛出爐的,快來趁熱吃!」
為了慶祝她得到曾祖母的祝福,李嬸特地為她準備一堆她最愛吃的點心。
失魂落魄的離開張承恩房前門口,倪瑪雅兩腳沒意識的行走著,直到聽到李嬸的叫喊,她才發現自己下樓來了。
「瑪雅,你不吃嗎?」她反常的行為引起李嬸的注意。
她從不曾這樣無精打彩過,是生病了嗎?還是跟大少爺吵架了?
「我不餓。」她茫然的走進客廳。
「瑪雅,你要去哪?」覺得她異常的古怪,李嬸皺眉跟進客廳。
「我到隔壁找邦妮。」她聲音痦啞的走出玄關,情緒低落的想找個人安慰。
蘇邦妮是她的同班同學,巧的是她也住在這個全是姓張的社區內,更巧的是她就在隔壁幫傭。
少女的心事,找大人難以啟齒,找同儕容易開口。
蘇邦妮是最佳的訴苦對像兼談話人選。
「你要去找邦妮呀!」蘇邦妮李嬸認得,是隔壁二房的小傭人,聽說是特地雇來陪伴身體孱弱的承安少爺。
「嗯。」她似有若無的點了點頭。
「那記得早點回來吃晚餐啊!」李嬸在門口喊住她。
「好。」停下腳步,她回頭應了聲。
「記得早點回來啊!」李嬸不放心的再叮嚀一次。
不知怎麼搞的,李嬸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有股不祥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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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盡有福,人苦不知足。思量事累苦,閑靜便是福。思量患難苦,平安便是福……」
偷溜進地窖拿出兩瓶紅酒,倪瑪雅和蘇邦妮一人一瓶的拎著上頂樓。
「思量疾厄苦,康健便是福。思量死亡苦,在生便是福。思量饑寒苦,飽暖便是福……」
和瑪雅一樣喜好鑽研佛經的蘇邦妮,對處世格言、修道偈語、自省訓文、勸善詩歌也略知二一,尤其特別偏好醒世箴言。
「思量挑擔苦,步行便是福。思量孤獨苦,有妻便是福。思量奔馳苦,居家便是福……」
不知是誰起的頭,志同道合的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誦念著知足歌。
「思量罪人苦,無犯便是福。思量下愚苦,明理便是福。思量露宿苦,有屋便是福……」
不怕弄髒衣褲,兩人隨性的盤腿坐在地上,模仿大人乾杯喝酒的樣子,拿起酒瓶「鏗」一聲後,很豪氣的便仰頭猛灌。
「思……咳……」倪瑪雅被嗆著了,「思量……咳……日……曬苦,陰涼便是……咳……福。思量無被苦,有蓋便是福……」
「莫……唔……」蘇邦妮被噎到的直咳嗽,「莫謂我……咳……身不……咳咳咳……如……如人,不……咳……不如我者尚多乎……」
「退步思量海樣寬,眼前便是許多福。他人騎馬我騎驢,仔細思量我不如……」嘗過宿醉苦,發誓滴酒不沾的倪瑪雅,顯然沒記取教訓。
「回頭又見推車漢……」蘇邦妮想收尾做結束,卻被飄浮的雨絲分了心。
「比上不足……下有餘。」望著天空,倪瑪雅也被濛濛細雨分了心,不過她仍不忘念完。「下雨了?」
「下雨了。」嫌酒難入喉,喝到最後卻愈喝愈順口的蘇邦妮,開心的伸出胖手盛接雨珠,「在滴水了!」
「老天同情我,在哭泣了。」倪瑪雅抬起小臉,任由雨水滴落在她面頰上。
「不是,老天是聽到我的委屈心聲,憐憫我在哭泣的。」不知是坐太久腿麻的緣故,或是酒精在體內發酵的緣故,蘇邦妮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差點失去平衡的往旁倒栽去。
倪瑪雅跟著起身,站不穩的晃動一下,帶有幾分醉意的想扶她一把,不料撲個空,又跌坐回地上。
「張承恩……」她垮肩垂頭呢喃。
「你說……呃……」蘇邦妮打了個酒嗝,「你說什麼?瑪雅。」
虛軟的腳像是摻水的泥,她勉強站了片刻,也跌坐回地上。
「張承恩是混蛋!」悒鬱的情緒無處發洩,倪瑪雅突然惱怒的對著空氣大喊。
這個方法好!不錯、不錯!蘇邦妮頻頻點頭,深呼吸了下,依樣畫葫蘆。
「張承安是混帳!」她鼓足氣對著天空大吼,宣洩囤積在心中的怨氣。
「張承恩是豬頭!」
「張承安是白癡!」
「張承恩是騙子!他說謊欺騙我,詛咒他牙齒痛、嘴巴疼——」
「張承安是壞蛋!他辱罵欺負我,詛咒他咬到舌頭、扭到脖子——」
兩個難姊難妹,像瘋子似的鬼吼鬼叫,盡情的將她們滿腹的委屈、滿腔的心酸傾倒給空氣,直至喊到口乾舌燥、喉嚨疼痛為止。
「乾杯!」兩人喝酒當喝水般的狂飲起來,一點都不在乎雨勢已由小變大,兩人即將淋成落湯雞。
「呵呵呵……邦妮,你好胖喔!好像肉圓……圓圓的。」倪瑪雅微醺的戳著她肥嘟嘟的身體,不怕她翻臉的調侃她的噸位。
「你才瘦咧!」蘇邦妮不甘示弱的反擊回去,「好像非洲難民,身上沒肉只剩皮包骨,比竹竿還瘦……瑪雅,他們是不是虐待你,不給你東西吃?」
「嗯。」倪瑪雅胡亂點頭,「張承恩很壞,不准我吃點心……」
「張承安更壞!不准我不吃點心……」時時刻刻拿高熱量食物餵她,她這肥胖的身軀就是這樣養成的。
「你好好命喔,邦妮,可以吃得這麼胖……」倪瑪雅欽羨不已,好想擁有她豐腴的體質。
「你才好命吶,瑪雅,可以挑嘴拒食……」蘇邦妮哀怨不已,好想和她對調身份。
幾分鐘不到,酒力不是很好的兩人,開始感到頭昏眼花、神智不清的胡言亂語起來,一會兒說看到三隻小胖豬在翻身,一會兒說瞧見五根樹枝在移動。
兩人是徹底醉糊塗了。
「天氣……涼涼的……」好舒服,好睡覺!倪瑪雅雙眸半閉的抓著酒瓶,歪倒身體趴臥在濕透的地上。
「雨水……冰冰的……」努力想睜開眼的蘇邦妮,跟睡神搏鬥半晌,最後棄械投降,也不支倒地癱平。
「好困……」敵不過睡神的召喚,倪瑪雅宣告陣亡,眼皮緩緩的閉上,同蘇邦妮沉沉的睡去。
第七章
窸窸窣窣聲響起,一支鉛筆快速的在素描簿上移動,頃刻問,一條條線條已組合成一張臉,又過片刻,圖紙上的人相不僅有五官,連表情都有了。
驀地一怔,在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畫了什麼時,張承恩呆住了,瞠目的直瞪著紙上的人,久久無法回過神。
「見鬼了!」他居然畫了瑪雅,還畫得那麼傳神,捕捉到她眉宇間受到傷害打擊的神色。
紙上的瑪雅,一副受到委屈般的睜著無辜大眼望著他,悲傷的表情似乎在控訴他殘忍的言語,心灰意冷的模樣則在指責他的背信。
背信?天啊!他做了什麼?
彷彿被雷劈中,他渾身僵硬的握緊手中的素描簿,憶起曾向她擔保過不會不要她的承諾,他臉色瞬間難看到像是要宰了自己般的可怕。
他剛剛說了什麼混話?要她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能永遠不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最好?
這麼無情的話,他居然說得出口!
他震驚得無法言語,難以置信自己竟會把怒氣出在她身上。
他明明不是一個不會管理自己情緒的人,也不是一個不會控制自己脾氣的人,為何會突然間失去理智?
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錯!
很顯然的,他氣昏頭了,才會口無擇言的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
「該死!」他低咒一聲,霍地從沙發上彈躍起,沒忘記她是個外表堅強、內心脆弱,容易受到傷害,又愛胡思亂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