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嗎?"她若無其事的問道,彷彿在屋裡見到個陌生男子很是稀鬆平常。
男子平板著一張臉,呈上信函。
狐疑的接過信箋,尉遲楠低頭一看──是少泱!
認出信箋上的筆跡,她慌忙要問,男人卻已無聲無息的離去了,她懊惱的一皺眉,快快展讀信箋,突然被漫在眼眶的淚模糊了視線。
"可惡!"她低聲咒罵自己的軟弱,用力抹去眼淚。
信上只有幾個字──
拿緋龍杯來換我。少泱。
但緋龍杯不在她身上,早不知被誰拿走了啊!
尉遲楠一陣心慌,焦躁的在房間裡團團亂轉。突然間,她腦海靈光一閃。
慢著!少泱也知緋龍杯不在她身上,怎會……
思忖片刻後,尉遲楠漾開一臉笑容,猶如雲撥月開。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少泱,但這可個天大的賭注啊。"
第十章
皇城內,御書房裡,高高堆起的奏摺山後,當今皇帝在撫育他長大的內侍的好說歹說下,好不容易安分的批示了半個時辰奏摺。
突地,他啪的一聲合上奏本。
"這些人是沒朕拿主意就不會做事嗎?瞧這奏章堆得半天高,好似很緊急重要,偏偏內容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教朕如何提得起興致去理會。"
他一抬頭,發現前後左右堆積如山的奏摺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當下失去批改的興致,將筆一拋,揚長而去。
方轉頭去命人到御膳坊提壺參茶來的內侍,一回首見皇帝已經老遠了,慌張的扯開嗓門大聲嚷嚷:"皇上,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到元和宮去。"
內侍聞言不禁心裡一濼。這皇帝,每進那擺滿奇珍異寶的元和宮,沒有十天半月可是不出來的,但這些奏章可得有人批示啊……
他瞪視已經積壓了好幾個月的奏摺,控制不住嗓音裡的苦惱,"皇上,那這些奏摺怎麼辦?"
"就讓皇叔來批。"皇帝頭也不回的拋下命令,"反正皇叔人很勤快,這些奏摺交給他處理豈不正好。"
這可使不得!叫端王那小子來批奏章,豈不是讓他有機會安插自己的人馬,教李黨那邊的人越發得勢嗎?
內侍焦慮的扳指盤算,忽然靈機一動,俐落的在奏摺堆裡尋找某件可以引起皇帝興趣的東西。
在哪裡呢……記得曾看過……啊,找到了!
他一把抽出摺子,不管奏摺山登時嘩啦啦的垮了一地,急火火地追上皇帝背影,巧妙的阻住皇帝的腳步,然後微躬著身,貌似恭敬的問道:"皇上,您可記得前年詔告天下,廣徵緋龍杯一事?"
皇帝興味闌珊的瞥他一眼,語調稍稍高了半度,"當然記得,怎麼,有人來獻杯子了?"
"皇上英明!"內侍一把攤開奏摺,一目十行尋找最重點句。
啊!就是這個!他清清喉頭,朗聲說了大要:"這名婦人,皇甫氏,年初時聽說了皇上徵求緋龍杯的文告,於是遠從滇境攜帶緋龍杯來京,要將它獻給皇上。"
皇帝一聽,登時喜上眉梢,拍掌大笑,"如此甚好。明日一早,宣這個──"他瞄了眼奏摺,確認姓名。"宣皇甫氏覲見!"
內侍躬身應諾,"微臣遵旨。"
"安華,跟你說的一模一樣!"大喜之餘,皇帝忘情的直呼內侍之名。"緋龍杯果然早已流落民間,尉遲一族手上的那個是假的!"
內侍點頭,口中連聲附和,同時不著痕跡的將皇帝請回御書房。
"安華,你想緋龍杯上真的居有翔龍嗎?它們會飛嗎?會不會吐水造霧……I
夏末陽光下,兩條人影漸去漸遠,一是鬚髮斑白,滿臉忠誠護主的老內侍,一是年過四十,滿臉因耽於逸樂而堆壘著疲憊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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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宣政殿,皇帝高據御座之上,百官兩旁羅列而下,居中紅毯上跪伏著一名青衣女子。
"民婦皇甫氏,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萬歲。"
在皇帝的授意下,隨侍於御座旁的內侍──安華──開口發問:"皇甫氏,你說你有緋龍杯要獻給皇上,可有此事?"
"回陛下,緋龍杯在此。"語畢,尉遲楠取出裝有緋龍杯的木匣,雙手呈上,在內侍趨前取匣時低聲阻卻,"且慢。"
皇帝眉頭一蹙,安華會意,上前大聲喝道:"皇甫氏,你好大膽子!"
一時殿上左右侍衛執戈舉劍,殺氣騰騰,擺明"妄動者死"。
尉遲楠嗓音依舊鎮定的說道:"啟稟陛下,民婦斗膽,向陛下請求個恩德。"
皇帝眉毛一揚,覺得她的大膽著實有趣,反倒生出一絲傾聽的耐性。"說。"
"民婦之夫君無緣無故被羈押在端王府裡,民婦走遍京城,卻是哀告無門。民婦無法可想,只得出此下策,懇請陛下垂憐,為民婦作主。"
皇帝一聽,掉頭向端王求證,"這婦人說的話可是真的?"
端王鎮定的報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陛下,皇甫少泱乃前年謀刺高老將軍的欽命要犯,臣派出九騎好不容易才將他緝捕到案,若因這婦人的幾句話就釋放了他,豈不是縱虎歸山,難保他另日捲土重來。"
皇帝聞言,眉頭一聳,轉往另一邊追問:"高將軍,可有此事?'
高穹回答:"回陛下,皇甫少泱擅闖府邸一事的確為事實,但是並無謀刺的舉動。微臣以為,年輕人藝高膽大,做事難免衝動、欠考慮,望陛下念在皇甫少泱的確是個人才,斟酌情形,法外施恩。"
皇帝頷首,下了判決,"皇甫少泱擅闖將軍府的罪名非輕,但念在他的妻子獻出緋龍杯立下大功,朕特別網開一面,當庭赦免,令他們夫妻團圓。"
"謝皇上。"目的既已達成,尉遲楠放手讓內侍取走木匣。
御座上,皇帝喜孜孜的接過內侍呈上的緋龍杯,翻來覆去,上下打量,突然龍眉倒豎,將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摜,拍案怒罵:"大瞻刁婦,竟敢欺君罔上,以為隨便弄塊木頭就可以唬弄朕?"
這巨變驚得朝臣一片鴉雀無聲。
尉遲楠卻是神色不變,鎮定非常,"回陛下,這杯子的確是緋龍杯無疑。"她胸有成竹,除非有人見過真的緋龍杯,否則沒有人能說她獻上的杯子是假貨。
"還敢狡辯!"皇帝拍案怒斥,"你就跟那該死的尉遲一族一樣膽大包天,仗著朕愛寵有加,竟放肆的隨便拿只杯子來,誆騙朕那就是緋龍杯!"
尉遲楠心中一震,眸光瞬間變得冷凝。"陛下如何斷定尉遲一族所獻的並非真的緋龍杯?"
居然還有膽子回嘴!皇帝險些被這反詰氣破胸脯,怒聲回答:"任誰都知道,緋龍杯上居翔龍!"
此言一出,一時間宣政殿上驚疑的抽氣聲四起。
皇帝聞聲越發狂怒,"南朝時,有一個人擅長畫龍。他畫龍從不點眼睛,有人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總是說點上眼睛後,這些龍就不會乖乖留在紙上了。
"但是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於是他在眾人的央求下,於金陵安樂寺將所繪製的四條白龍點上眼睛。就在點上眼睛那一瞬間,雷電從天而降,劈裂了石壁,兩條龍乘雲騰上天去,石壁上只剩下未點眼的兩條龍。而這緋龍杯就是那人晚年的精心傑作,杯身上環繞有九條真龍!"
話一落,宣政殿上一片死寂,沒有人知道該採取什麼樣的反應。
良久,微弱的聲音從御座下的角落裡傳來,"但那只是個故事而已……"那只是無數個他曾講述給帝王聽的故事中的一個罷了。
皇帝似乎聽出那語句潛藏的含意,高聲怒問:"安華,你是說你騙朕?"
安華身子一縮,不敢回話,在帝王吃人也似的目光中,顫抖得猶如風中落葉。
"安華,你竟敢騙朕!"皇帝勃然大怒,"來人啊!將這老太監拖出午門,就地正法,以懲其欺君之罪!"
"遵旨。"殿旁虎背熊腰的侍衛們不顧安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喊著皇上饒命,七手八腳的卸下他的袍服披掛,將他拖下台階,五花大綁。
這急轉直下的情勢驚呆了朝臣,沒人敢頂著皇帝怒火站出來說句阻勸的話。
安華狼狽的被侍衛往殿口拖去,朝臣紛紛閃躲他哀求的眼光,皇帝仍一臉怒意,未曾稍霽──
"慢著!"尉遲楠站起身,蒼白臉上的眼眸燦亮,彷彿悶燒的火焰。
皇帝瞇起眼,似被提醒了件他早已忘卻的事情,"至於你,來人啊,將這欺君狂徒押入死牢,明日連她那短命夫婿一起綁赴法場,絞首示眾,曝屍荒郊。與尉遲一族同樣膽大包天的人,自然該當有同樣不堪的下場!"
侍衛哄然應諾,一擁而上。
尉遲楠神色不變,傲然挺立,"你要龍,我就給你龍。"她的語調裡暗透著抹難以察覺的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