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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冬橘

  但她的眼睛……那眼睛閃著詭異的神采,與其說是狂熱,更像是……著魔!

  封應豪背脊一涼,不敢再看,忙掉離目光,轉換觀察對象。

  皇甫大嫂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完全歸功於有個餵她吃食、強逼她睡,天天燉滋補藥材佐餐的丈夫。然而隨著妻子每況愈下的健康情形,皇甫大哥也垮了一半,真不知萬一大嫂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做丈夫的該要怎麼辦……

  娶個身負絕技的女子就要吃這等苦頭嗎?

  封應豪不敢苟同的搖搖頭,暗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的的確確是真知灼見。

  而後,他將目光落到週遭橫七豎八擺了一地的雕作上,再一次不解的攬起眉。

  皇甫大嫂老是說:"感覺不對。"然後就像被鬼附身般一塊木材換過一塊的拚命雕刻著。但在他看來,這些雕作每一件都跟活的沒兩樣,只不過差了一口氣而已啊。

  封應豪歎了口氣,蓄了滿身的熱氣教他忍不住抓起衣袖猛揚,結果只是讓他更加頭暈腦脹而已。

  老天爺,天氣還真熱,就算把窗子全部打開,這屋子還是悶得跟蒸籠沒兩樣。

  驀地,一陣風穿窗狂楓而過,捲得木屑灰塵四散。

  封應豪屏住氣,好不容易捱過這場風暴,睜眼一看,皇甫夫婦的動作居然與之前一模一樣,頓覺厭煩,起身離開氣氛陰鬱的竹屋。

  山林無風,天空藍得刺眼。

  封應豪瞇起眼眺向天際,揣測著這種癲狂日子究竟還要捱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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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騎剽悍的馳進山城,鐵蹄敲落在乾裂的上地上,揚起無數煙塵。

  山城位於滇境,專營毛皮藥材,雖然見多了往來貿易的商賈,但氣焰這般囂張的還是頭一遭看到,不消片刻相關消息便已傳得整城沸沸揚揚。

  "說!這東西你是打哪弄來的?"木器行中,被鐵蹄踩爛的木器四散一地,騎兵中的一員如巨樹般聳立店東身前,氣勢洶洶的持劍喝問。

  "在……在牛伏溝……"瘦小兼駝背的店東咽口唾沫,兩眼發直的盯著抵在脖子上的明晃寶劍,"出城後順著小路往西北邊的山頭去,約莫百二十里就是了。"

  "咱們走!"

  騎兵得了消息,風捲殘雲般呼嘯而去。

  在他們身後,為這驚嚇出了一身冷汗的店東癱軟於地,欲哭無淚的估計這殘破店面究竟得花多少銀錢收拾,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那只他經手賣出的小木雕究竟做了什麼錯事,竟招來這般一群凶神惡煞。

  他當然也不會知道,這群不速之客是皇宮大內諸多高手中,武功最高的九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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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應豪頂著烈陽掘著泥地,奮力要挖出根扎得既深又緊的山藥。

  山藥終於出土,他來不及收住勢子,扎扎實實摔了一大跤。他痛叫一聲,一手揉著差點摔裂成兩瓣的臀部,一手拎起好不容易戰勝了的山藥。

  "可惡!看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這樣捉弄小爺我!"他對著山藥惡狠狠的擠眉弄眼,"待會看我怎麼把你大卸八塊,水煮火煎!"

  鬼吼鬼叫出了惡氣後,他直起僵麻的腰,撫去滿額滿臉的汗水,望望半絲雲絮也無的藍天,唉唉唉的連聲歎氣。

  皇甫大嫂的狀況不佳,皇甫大哥忙著照顧妻子走不開,於是諸多雜事一古腦兒統統落在他頭上,幾乎要壓垮他纖弱可憐的肩膀。

  漫山遍野搜羅草根樹皮是其中最磨人的一項!

  哀怨的再歎口氣,封應豪背起半滿的籮筐,四處找尋下一個受死的對象。

  有一縷微風襲來,吹得他暑氣暫時一消,快步穿過林間濃蔭,清涼的空氣令他心情一好,開始覺得出來體力勞動總比窩在房裡目睹皇甫夫婦的慘狀好。

  "家裡已經沒米了,鹽鹵、豆醬也都快見底,趕明兒得上城採買去……"他估算著尚待處理的諸樁瑣事,不願細想自己跟皇甫少泱目前這非敵非友的關係。

  又一陣風從山坡上吹來,細微的對話聲夾在風聲中,帶著些許腐臭。

  他眉頭一聳,好奇心一起,於是頓住腳步,傾聽風中絮語。

  "……誘敵……你……活捉……端王府……"

  該死!他們定是衝著皇甫大哥來的。

  封應豪無聲無息的退離險境,心中暗忖:皇甫大哥是我的對手,豈有爾等進來攪局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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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封應豪的通風報信後,皇甫少泱當機立斷,"你在這陪著大嫂,我去負責將人引開。"

  守在大後方?這是婦人孩童的行徑,不是英雄!

  封應豪還要抗辯,皇甫少泱邊紮緊衣衫邊道:"你大嫂不會武功,若咱們兩人都去打壞人,萬一有惡徒摸上門,教她要往哪邊逃?"

  這話沒錯,但……

  太多想法擠在心底搶著要出來,教封應豪一時語塞,急得跳腳。

  "你放心,我死不了的。"皇甫少泱笑著拍拍他的肩,雙眼卻落在群山綿亙處,心思顯然早已遠揚至即將來臨的戰役。"我說過,能取我性命的只有你而已。"

  但我已經不想要你的命了!

  話還來不及出口,少年還來不及為自己的真心話感到驚愕,皇南少泱就已失了蹤影。

  而這,是封應豪對他最後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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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聲響都已消失了,天地間僅存的生命只有她與它──喔,不,它還不是生命,但快了……就快了……

  她已聽見它的心跳,感覺它在呼吸,再要不了多久,它將透過她的手,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從踏入竹屋那天起,時間究竟流逝了多久?她又失敗了多少次?

  她的雙眼早已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但它的形貌在心底卻是如此清晰,連一片羽、一隻爪,都絕無遺漏;她的雙手早已無力,抓不穩鑿、斧,雕不出精準的線條,但卻彷彿有自己的意識,知道什麼該當留下,什麼該當破除。

  而它困守木中,焦躁的拍打羽翼,嚎叫著:自由!解我枷鎖,還我自由!

  "稍安勿躁。"她咯咯一笑,柔聲勸撫,"你不會失去你應得的,你不會。"

  就在這一刻,所有的奧秘向她敞開,萬事萬物都運行至他該在的位置;魂靈從彼岸應她的召喚而來,灌注在這小小的體腔,吹進屬於生命的氣息。

  她彷彿遙立另一重宇宙旁觀,卻又確確實實的參與這神奇的歷程:覺醒與再生。

  成了……終於成功了……

  尉遲楠呆坐良久,失神地望著身前的小小木雕。

  它,看起來很普通……太普通了,跟她之前雕成的,沒有太大的差異。

  她疲憊卻欣慰的一笑。

  但那"一點"差異,卻是生與死的分野。

  再發愣了片刻,她終於注意到竹屋裡除了自己與木雕外,沒有半個人。

  "少泱應該在外頭吧。"她咕噥一聲,雙手拄地,試了好幾次後,虛弱的雙腿好不容易撐起。

  同樣困難的,她捧起木雕,東跌西倒、踉踉艙艙出了竹屋,想與夫君一同分享那即將到來的奇跡──她所創造的奇跡。

  屋外好靜,天空藍得有些詭異,而那想取她丈夫性命的青年……或是少年?她不記得了,就坐在門邊,身於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少泱呢?"她皺皺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沙嘎粗啞,難聽至極。

  少年沒有回答,兀自把頭埋進膝裡。

  "少泱呢?"她清清嗓音,再問。突地,恐慌如刀,殘酷的戳進她胸口。"少泱呢?"

  封應豪抬起頭,讀不出情緒的眼射向她。

  良久,彷彿應證她最為恐懼的臆測,他說:"大哥不會回來了。他……官府把他抓走了……"

  匡啷一聲,木雕碎了一地。

  所有可能誕生的魂靈,連同她的世界、她的生命,一起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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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

  "大嫂,你要上哪去?"封應豪倚著房門,冷眼旁觀正收整著行囊的消瘦女子,明知故問。

  "去救你大哥。"尉遲楠將包袱甩在肩上,拾起一旁走山路用的木杖,推開他走出去。

  封應豪緊追在她身後,忿忿追問:"你又怎知大哥人在何處?"

  這兩天來,尉遲楠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照樣過她日子的態度已激怒了他,而且不是她現在這遲來的表態所能安撫得了。

  "你不是聽到那些人提到端王府嗎?"尉遲楠沒有回頭,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腳下的山徑上。"這是個線索。"

  "就算大哥是被端王府的人抓去了,你一無背景,二無智謀,怎麼救得了大哥?"

  他的追問近乎侮辱。

  但尉遲楠眉也不皺一下,只是專注的一步一步向前走。

  封應豪見狀越發生氣,暗道:要不是為了保她的命,大哥怎會深陷敵營!可她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好似大哥的付出是她應得的……大哥是瞎了眼嗎?怎會娶這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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