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把嘴巴張開。」小珍順手舀了一匙飯往玲玲的嘴邊送去,而小玲玲也很乖地把嘴巴張開,不過眼睛仍是停留在坐在對面、始終保持沉默的「陌生人」身上。
甯曉霜一直很安靜的扒著眼前的飯,始終沒有抬起頭來。她是個啞巴,卻不是個聾子,所以小玲玲說的每句話,以及大伙敷衍的言詞,她都聽在耳裡。
當初在接受這門婚事時,她就作好了面對困窘的心裡準備,所以現在這種現象及狀況,還沒有她想像中來得糟糕。
她緩緩的放下碗筷,自然地拿起隨身攜帶的「交談工具」,放在桌面上寫了幾句。
琴姨在一旁看到甯曉霜放下碗筷,本想上前詢問她還要不要再來一碗,結果在看到她的動作時也停住了腳步。
甯曉霜知道她的動作一定帶來許多人的疑惑,尤其是小玲玲。
待她寫完時,她把紙條交給了琴姨,請她代為說話。
琴姨看了一遍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我想先到外頭散散步。」
在旁一直佯裝若無其事的冷磊,現在不得不抬起頭來了,而冷母也停了吃飯的動作,小珍更是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目光穿梭在他們之間。
甯曉霜知道他們不會回答了,所以逕自推開椅子,對著一直看著她的小珍點個頭,然後率先離開了餐桌。
她的動作結實的令所有人啞口無言,冷磊最先恢復過來,他又開始流連於美味的菜色之中。
他平靜的反應讓小珍終於忍不住了,她歎了口氣詢問著他。
「表哥,你不覺得這椿婚事對表嫂太不公平了嗎?
老夫人一聽便急著搶答:「有什麼不公平的,她舅舅欠了我們冷氏一大筆債,讓她嫁過來冷家算是便宜他們紀家了。」
「可這和姨丈留下來的遺產相比較,不過是大巫見小巫吧?」她看了阿姨識趣的別過臉去後,又轉過頭看著冷磊。「況且她又不姓紀,你難道看不出來她是在代紀家人償債嗎?」
「那是紀家的問題,不關冷家的事,我只負責拿到我想要的。」他已經對眼前的飯菜興致缺缺,索性放下碗往前一推。
「表哥!」她真想不到冷磊竟然會如此冷淡。
他們已經闡明了話題,所以餐桌上的氣氛顯得格外低沉。坐在一旁的玲玲見狀,偷偷下椅子,慢慢地溜到外頭去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舉動。
「那你打算怎很跟她度過這漫長生活?」
冷磊無謂的推了推手。「就如你眼睛所看到的,這麼過啊!」
「難道你都不會覺得愧疚嗎?好好的一個女孩無端地嫁到陌生的地方,一年後又無辜地離了婚,你們不覺得這太殘忍了嗎?」
冷母聽聞忍不住冷哼一聲。「小珍,你可別也安靜、乖巧的表面給騙了,這女孩行為不檢大家心知肚明,所以紀家才會趕緊把這燙手山芋丟給冷家。反正事後一定少不了贍養費的事,怎麼會殘忍呢?我還覺得我們太仁道了些呢?」
「阿姨」,小珍實在很不喜歡阿姨的觀念,卻又只能欲言又止地無可奈何。「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真是!」
她知道阿姨是個很市儈的女人,可表哥應該不至於也現實到拿自己的未來當籌碼。他做事一向很有原則,為什人處事方面也很沉穩,從來不輕易馬虎,可他卻敗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上面,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可算是冷磊道地寫照了。小珍暗忖。
琴姨已經替他們準備了飯後茶飲,一一地擺在他們面前。
冷母飲了一口熱茶後,對著小珍說道:「你啊,別再管這件事了,有空就多帶玲玲來看看阿姨,這棟屋子本來就冷冷清清,現在我看多了一個人也改變不了多少。」她是故意說給兒子聽的。
本想娶了老婆以後,兒子應該多回來,不過看今天這種情形,想要兒子常回家,還是靠自己來的妥當。
琴姨看著餐桌上的氣氛顯得十分僵化,突然想起今天中午的提議,岔開話題。
「老夫人,我看少奶奶一個人想要說話挺不方便的,而我有個女兒剛好是護校的學生,多少會一點手語,我想趁她現在剛放暑假,讓她到這裡來幫我,您覺得呢?」
冷母看了兒子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就讓她來住上幾天吧,反正屋子多是空房。小珍,你看看改天也帶小玲玲過來住幾天,你先生不是打算到南部出差嗎廠」我回去再和他商量看看,畢竟玲玲還太小,我怕會不方便,咦?玲玲呢?「小珍這才注意到這小鬼頭不知又溜到哪去了,而桌上的飯碗還滿滿的。
琴姨笑著指著外頭。「我剛看她拿著一隻雞腿溜到外頭去了。」
「這小孩……」每天要小玲玲吃飯便是她最頭痛的事,瞧,才一分心,她又不知道跑到去了。「我去把她捉回來。」正想起身,冷磊的動作比她還快。
「我去吧,你坐下慢慢吃。」冷磊隨手拿紙巾擦拭了嘴,推開椅站起身子,便舉步往外走去。
若繼續待在餐桌上,鐵定又要聽那母親大人牢騷抱怨了,索性眼不見為淨耳不聽則清。
冷公館佔地約一百多坪,光是車庫和前面的庭院就佔了整個坪數一半地。
甯曉霜在踏出屋子後,彷彿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面對鄙夷的眼光雖然已經習以為常,不過仍是有一絲絲難過,尤其那鄙薄的視線來自「婆婆」身上,更是讓她無地自容。
她發現到整個冷公館有兩個出入口,一是連接大廳的前門,另一個就是方便傭人出入,所以在廚房那設置的後門。
從今天上午初次來到這裡時,她就發現老夫人常把「孤獨」、「冷清」的字眼放在嘴邊,當時她還納悶,上下傭人若再加上司機小工,整個屋子裡起碼有十幾人進進出出,怎麼會用「冷清」形容冷公館呢?不過她現在可瞭解老夫人的意思了。
冷公館的傭人是以正常上班制度聘顧,除了早餐到晚餐這段時間顯得熱鬧外,整棟的屋子僅有老夫人和琴姨,以及二十四小時輪班的警衛而已。難怪她老人家會喊寂寞。
甯曉霜在後門處找到一個可以小憩的竹椅,愜意悠然地坐在竹椅上仰望明月,她發現這樣看著月亮似乎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也許是因為地上的她就如同天上孤寂的明月般,沒有永遠弦月,更沒永遠的盈月;繞著地球而行,借由地球的陰影而改變自己。
一想起今天上午的轉變,不曉得曉傑現在怎麼樣了?還在因為今天的事生氣嗎?
她知道曉傑的個性向來很沖,也許氣氣就算了,不過她對曉傑仍覺得歉疚,畢竟她是他唯一的姐姐,平白無辜冒出了「姐夫」,連她自己一時都還無法適應呢。
或許,改天她應該找曉傑出來好好談談了。
甯曉霜輕歎口氣,垂下眼瞼時,感覺到旁邊有雙充滿疑惑的眼睛正往她身上瞧。她轉過頭去,發現木柱旁立了一個水盈盈大眼的女娃。是玲玲!
小玲玲似乎知道對方查覺到她的存在,直覺地往後退縮一步,讓身子更是被柱子掩藏住,不過眼睛仍是不斷地冒出問號。
甯曉霜見狀,向她伸出友誼之手,拍拍旁邊的空位表示好意,只見玲玲還是寧可站在那裡啃著雞腿,也不願到她身邊坐下。
看著玲玲保持距離的表現,讓她有點失望。連小孩子都不想她親近,何況是大人呢?
當甯曉霜愴然的垂下目光,卻被隱約的影子吸引住,玲玲往她這裡走過來了,而且還把她心愛雞腿遞給了她。
玲玲這番舉動弄愣了她,不過她一會又泛開笑容。她知道玲玲在向她示好,所以才會把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別人。
她把玲玲的手推回去,示意要玲玲自己吃,然後取出手帕幫她把臉上沾污的嘴角擦乾淨,順便幫她把雞腿包起拿著,方便食用。
玲玲眼睛一直沒有移開過她的臉,好奇地看著她。甯曉霜也不知道該怎麼打破沉默,只能以動作來化開一切寧靜,親和地撫順玲玲柔軟的細發。
「阿姨是不是牙痛?」
她頓時停住了動作,皺眉向玲玲詢問為何有這種想法。
玲玲似乎看得懂甯曉霜的臉部表情,所以又繼續娓娓道來:「上次媽咪牙痛的時候,都不會罵我、也不會管我,連我吃飯前忘了洗手她也都沒說什麼,後來爹地說媽咪是因為牙齒痛,所以才不想說話。阿姨你的牙牙一定很痛很痛吧?」
聽到玲玲的解說,真是令她啞口失笑,尤其是她說話時有股認真、執著的表情。
現代的小孩都像她一樣那麼精明嗎?才六歲大而已耶。
看著她慧黠聰穎的大眼,略仔細看,她還真有點像老夫人,天生具有股嬌美的氣質,只是呈現出來的較稚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