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拾兒的尖叫聲中,她踉蹌的跌進屋子裡,手裡的水桶也跟著飛出去。
就那麼好死不死的掉在灶上,只聽見滋的一聲,大量的白煙搶著往外冒。
「拾兒!」
這個變故來得突然,當酒罄反應過來之時,她已經捧在地上喊痛了。
「你沒事吧?」他也顧不得那些水呀、火的,連忙衝到她身邊扶她。
反倒是酒拾兒自己爬了起來,一把揮開他的攙扶,有如火燒屁股似的衝到灶前去,情急的用手去拉開鐵鑄的灶門。
「哎唷!好燙!」
「拾兒?!」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白嫩的指頭上已經長出好幾顆水泡了。「你怎麼這麼笨!」
在酒坊長大的她,怎麼會不知道這灶門會有多燙人,居然這麼大膽的直接用手去摸?
他又心疼又生氣.「你到底在幹什麼?」
她好委屈的說:「爹爹,對不起啦!拾兒不是故意要把灶火澆熄。我也想趕緊想辦法來補救……哎晴,好痛!」
原來是酒罄用了一塊濕布包住了她的手,讓她痛得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啦.爹爹!我看你好辛苦、好熱,所以才打一桶水來,想讓你涼快一下,都是我太笨了,東西亂丟才會絆倒自己。」
「現在說這個幹麼?」他聽她一古腦的跟他說對不起,忍不住心中有氣。
拾兒跟灶火相比之下,誰重誰輕難道他會弄錯嗎?
淋飯酒再做就有了,拾兒燙壞了可就沒了。
「你的手很疼吧?看你下次要不要這麼衝動、這麼亂來,就當是個教訓吧。」
她點點頭,「嗯。」
他二話不說,抓著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酒拾兒的聲音帶著疑問:「爹爹?去哪?」
「看大夫。」她燙得厲害,還是讓大夫看一看他才比較安心。
「現在?這麼晚了,不好啦!我用家裡的燙傷藥膏擦一擦就好
了。」
「不行,一定得給大夫看看。」
其他人當然可以先這樣處理,可是她是拾兒呀,怎麼可以這樣輕忽?
「可是大夫一定在睡覺啦!」
「那就叫他起來呀。」他固執的做了決定,一點轉團的餘地都沒有。
皎潔的月光將他們的影子長長的映在地上,輕輕的腳步聲在無人的長街上迴盪著。
這情景似曾相識呀。
「爹爹,你還記得嗎?」
「什麼?」他腳步沒停,微微側過頭看她,依然握著她的手腕帶她往前行。
「我七歲那年,不是出疹子嗎?汪大夫跟你說我吃了藥之後,可能會發燒,當時你說你知道了,結果到了半夜,我真的發燒了,你急得抱了我,衝去撞汪大夫家的門,把他給嚇得從床上摔下來,頭上還敲了—個雞蛋大的腫塊,呵呵,汪大夫怪你糊塗、沒長記性,你說你急糊塗了。」
她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臉上的表情充滿著柔和,讓酒罄忍不住心中一動,那握在手中的小手似乎在剎那間變得滾燙無比。
該死的,她可是拾兒呀!
他假裝搔搔頭,不著痕跡的放開她的手,掩飾著那份狼狽說著,「我忘了。」
「可我記得,我永遠都記得。」她再度輕輕的開口。「永遠都不會忘的,爹爹對我恩重如山,就算用兩輩子的時間,我也報答不完。」
「我沒要你報答!」酒罄突然覺得一陣惱怒,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因為拾兒說這樣的話而感到生氣。「你是我的責任,我對你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理所當然的,你用不著報笞我!」
「可是我一定要報答你的呀!爹爹跟我非親非故,只因為第一個發現我,就把我扶養長大,這份恩情比山還高、比海還深……」
「我叫你別說了!」他握著她的肩頭有些微的用力,「我再說一次,雖然我當年只有八歲,可是也知道什麼叫做信諾!
「我既然答應爺爺要當你的爹,我就會做到最好!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也不得不這麼做.所以你不欠我任何情,不要再跟我說你要報恩了。」
「不管爹爹怎麼說。有恩就是有恩,那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搖頭。語氣雖輕,但語意卻很堅定。
「所以,你覺得幫我找個妻子就是報答我!」他終於忍耐不住,把這些天來壓抑的不滿脫口而出。
看著拾兒興高采烈的替他挑選妻子,他怎麼樣都無法平心靜氣的當做沒事。
他知道自己是可以拒絕的,但他心裡就是不舒服。
她以前多怕他娶妻生子,還花樣百出的阻止史嬤嬤上門來說親。對他的獨佔欲是那麼樣的強。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她如此熱衷於幫他找個伴是為什麼?
他實在萬分不願意去承認,他的拾兒已經長大了,心裡、眼裡裝的人已經不是他這個爹爹了。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說不要呀,」酒拾兒說道,「就算我不幫你找,祖奶奶、祖爺爺還不是會做同樣的事?
「祖奶奶說。酒家七代皆單傳,她的兒子媳婦又年輕早死,人丁越來越單薄,也只能指望你繼承香火,如果我懂事一點,就應該讓你立業之後成家,而不是為了要獨佔你對我的疼愛,不讓新娘子進門。」
「我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們幫我費心憂慮。」酒罄把頭轉過去,「時間一到,我自然會成家,用不著你們催。」
酒拾兒咬咬唇,「我才不急呢,我也不想催你!」
最不希望他有新娘的不是別人,而是她酒拾兒呀!
可是她知道。只要她還叫他爹爹的一天。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
兩個人都因為這個話題而覺得有些不愉快,還好汪大夫家很快就到了。
酒罄帶著怒氣敲起門來跟打雷沒兩樣,所以當汪大夫又帶著如雞蛋大的腫包來開門時。酒拾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又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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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下這麼大的雨你還要出去呀?」阿福一邊把門打開。一邊關心的問。
「我到九福樓去一趟,一會就回來。」
別說是下大雨,就是下刀劍她也得出門,幫爹爹找老婆可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有個「不錯」的對象,她當然要去拉攏拉攏,邀請人家來家裡看戲、賞花嘛!
她打算利用酒譽生日那一天,為自己舉辦一個賞花會,邀請她認為合適的人選來參加.但她可不打算說那是相親大會,免得讓人家覺得不受尊重。
反正就開放自家花園給大家玩耍.選奏這碼子事,就交給相關人等去做。
酒拾兒非常確定大家都會玩得很高興,然後不會有任何一人成為爹爹的妻子,那些姑娘們也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是候選人。
她忍不住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臉上始終掛著開心的笑容。
雖然撐著油紙傘,但她的裙擺還是讓大雨給打濕了,路上也都是積水,她才走下階梯,鞋襪也跟著濕掉。
突然一聲哈啾。有人在她背後輕輕打了一個噴嚏,她回過頭,去。一名身著縞素的姑娘縮在門邊,手抱著膝坐在地上,似乎冷得發抖。
她抱著一個小包袱,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滿新的。但一雙鞋子卻是破破爛爛的,都磨破了,隱約還能看見腳趾在流血。
看起來就是經過長途跋涉似的辛苦,酒拾兒一下子就動了側隱之心。
於是她走了過去,溫和的說:「姑娘,這雨下得這麼大,你要不要進我家避一避?我讓人幫你把衣服烤乾,喝杯熱薑湯,免得著涼了。」
她搖搖頭。「我在這幾就好了,主人沒吩咐,我還是在外面就好了。」
「主人?」酒拾兒奇道,「你是說屋子的主人嗎?我也算是呀,來,讓我扶你進去,你看起來好累。外地來的是嗎?」
她收起雨傘,小心的將她扶起身。
那姑娘皺著眉、縮了縮腳。似乎是很痛的樣子,「姑娘,你真好心,我本是嘉興人。今天還是第一次到楊柳鎮來。」
「這樣呀?不知道這位姐姐到這是來依親,還是尋人呢?楊柳鎮我熟,不管你要找誰,我都能幫你找著。」
看她風塵僕僕。面有風霜,神情愁苦,怎麼樣都不像來遊山玩水的,反倒像個孤女遠來依親。
「我的親人都死絕了,就連爹爹也在十多天以前亡故了。無依無靠的,哪裡還有得依親呢?」
「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的,姐姐你可別傷心了,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爹爹才能放心好走。」
「我知道,你心真好。」她露齒一笑,「我姓江,叫霞姑。」
「我是酒拾兒。江姐姐,雨越來越大了,你還是進我家避一避吧!」
「你家?又姓酒?」江霞姑—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小姐。你同你哥哥一樣心好,都這麼肯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生人,我真是感激不盡。」
「我哥哥?」她咯咯一笑,「我哪來的哥哥呀?」
「不是嗎?」她一臉的抱歉,「是我弄錯了,說起來兩位長得也不大相像。小姐嬌少玲瓏,酒大爺卻是高大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