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很貴的傢俱,該不會也是……"
他替晏然把話說完:"貸款。"
晏然怔了怔,雖然口中沒說什麼,但很顯然她的眼裡一定透露著"怎麼會這樣?"的意味,看得止羽皺了皺眉:
"好吧,我先都招了,免得你經常要重複那種受不了的表情。我和朋友在亞維儂還有個小劇場,那劇場成立的基金一半也是貸款。"
"那你的開銷不是很大?"晏然照常理判斷。
止羽卻不照常理處事。"我每次賺了一筆錢,就會盤算一下,這些錢夠我用幾個月,又夠我付幾個月的貸款,然後這幾個月我就不工作啦,放大假。"
晏然深吸一口氣,簡直視他為奇人。"你不存錢的?"
"存啊,"他聳聳肩。"不多就是,有個基金。"
"那你有沒有想過,"晏然試著提醒他。"如果你不小心發生了什麼意外,或是等你老了,沒辦法工作了……"
他大笑了兩聲。"法國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交那麼多稅是幹什麼的?"
聽起來好像也有點道理,晏然發現她就算拿再多她的觀點去說服他,他還是有理由足以駁回。那……好吧……算了。
"要不要先睡一下?"他十分細心。
晏然搖搖頭。"飛機上睡飽了。"
"那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止羽這一說,才真喚起了晏然那餓過了頭的肚子。在飛機上什麼也沒吃,她早就飢腸轆轆了。
隨著止羽走出屋子,晏然這才發現屋子正對面有個小坡,坡不是條小河,河岸整理得綠草如茵,非常漂亮。晏然忍不住讚:
"你家的環境實在不錯。"
止羽倒也不謙虛:"否則我幹嘛買這間屋子?"
兩人相望一眼,笑了。
來到這陌生、卻景致怡人的國家,晏然對止羽的抗拒感似乎在無形中消散了些。
沿著小街走,一路都是老房子,公寓、獨棟小屋,有種樸拙而實在的美,晏然欣賞著這些建築,不經意地,她已經停在一間餐廳前面了。
招牌上寫著她看不懂的法文,但止羽已經推門進去,她於是也跟進。
櫃檯後迎出一個中年人,笑著擁抱了止羽,止羽拉她過去嘰哩咕嚕講了幾句話,那人也擁抱了晏然,晏然有點怯怯地,覺得這裡的人實在熱情。
靠牆的座位,是止羽的老位子,晏然問他:
"你跟這家店很熟啊?"
他笑。"幾乎天天來吃,你說熟不熟?"
這麼忠誠?晏然等著老闆送上菜單,好研究看看是什麼菜這麼吸引止羽,但她等了很久,都沒人拿菜單過來,她不解問:
"不用點菜嗎?"
止羽回答得很絕:"沒有菜單。他煮什麼我吃什麼?"
"嗄?"晏然呆楞著,然而身在異國,只好任止羽擺佈。
好在菜送上來,看起來並不太恐怖,一盆像是馬鈴薯泥,一盤黑黑像是血腸之類的腸子,一盤晏然認得是沙拉,再來又是她不認識的肉……
"你試試看,家常菜。"止羽鼓勵地,替她的盤子添上一些菜。
既來之,則安之。晏然一來是餓,二來是認命了,看到什麼就往肚子裡吞,而令她意外的是,這些菜竟挺合她的胃口,她一下就吃掉了大半,吃到止羽衝著她笑,大概是被她吃的份量給嚇著了。
吃得太多,走出餐廳後,止羽帶她去散步。大約又走了十來分鐘,晏然看到眼前有個龐大的古建築物,羅馬時期的風格,外有高高圍牆圈著。
"這是什麼?"她問。
"一個羅馬時期留下來的競技場,"止羽道。"可以算是全世界保存最完整的一個競技場。"
"不會吧?"晏然訝然,不敢相信地驚嚷出聲。"從你家走路就可以走到一個古競技場?"
止羽不在意地笑。"法國到處都是古跡,簡直差不多算是跟古跡住在一起,久了就覺得無聊了。"
"怎麼可能會無聊?"她大大不以為然。"我是學藝術的,要能生活在這種地方,真是求之不得。"
晏然拖著止羽,興奮地立刻去找競技場的入口處想入內參觀,不巧卻已過了開放時間,只能明天再來了。
她十分氣餒,止羽為了安撫她,只得帶她去附近不遠的一座羅馬時期的殿堂,和對面一座現代美術館,晏然才滿意了。
在法國的第一天,晏然很愉快地度過了,她甚至沒有在異國的不適感,只是不適應時差,感覺非常累,很早就困了。
她被止羽領到他的臥房,藍色的被褥,是個看起來十分舒服的大床。
"你睡這吧。"止羽把她的行李都搬了進來。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懸了起來,在半空中吊緊。她睡他的房間他的床,那他呢?
一起睡?
天哪,她可沒準備要這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笑道:"我的工作室有張沙發床。"
晏然悄悄吐了口大氣,希望他沒看見。而她的心裡也在悄悄感謝他留給她的空間。
"晚安。"他再朝她一笑,輕輕合上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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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然就此開始,在法國過著所謂放大假的生活。
每天止羽陪著她去參觀各個古跡名勝,也陪她去看美術館和博物館,晏然發現這是個天氣怡人、充滿了文化氣息的小鎮,她是藝術學院畢業的,對藝術文化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愛好,身處於這樣的一個環境,真讓她有再度唸書深造的念頭。
"這裡有大學嗎?"她有回問止羽。
"這個城有所藝術學校,"止羽知無不言。"附近也有個大學城,坐火車差不多半個多小時。"
"這裡的學費貴不貴?"她脫口而出。
"便宜到你難以想像,"他微笑。"公立大學學費約台幣一萬元,怎樣?"
台幣一萬元!嚇死人的便宜!晏然呆掉了。
止羽早料到晏然會有這樣的反應,便道:
"法國對人民的福利是很好的,受教育本來就不應該花太多錢。"
"那一定很難申請嘍?"
"也不盡然,"止羽搖頭。"比較麻煩的是先決條件:語言。法文不好念,要把法文念到可以讀書上課,那得花一番工夫。不過你大可先念語言學校,同時副修一些你想念的課,如果不在乎文憑,想學點東西倒是不難。"
"法文哪……"晏然側頭尋思。她對學習語文不太討厭,但法文實在是全然陌生的。
"你擔心什麼?"他似笑非笑地看她。"有我這個免費的家教老師,難道還怕學不會?"
"我又沒說要來念,"晏然連忙道。"想想罷了。"
"想想罷了。"他重複了這句,促狹的眼神,像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
而止羽的屋子,最令晏然驚奇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窖,收藏著下少紅酒。
"我就是為了這個酒窖才買這間屋子的。"止羽如是說。
於是,止羽開始教晏然品酒。各式各樣的紅白酒,學問大得很,晏然記不了太多,但她可以負責喝,甜甜澀澀又極易入口的紅酒,往往喝得晏然臉紅通通的,眼波一轉,難得地嫵媚嫣然,滿臉光采,醉人神韻,睛若秋波。
止羽笑著點頭:"你現在不用看著那朵向日葵,也可以笑得一樣燦爛了!"
"是嗎?"坐在止羽家的陽台上,晏然隨手又拿起了桌上的紅酒杯。
"慶祝一下吧。"他也舉起了杯子。
"慶祝什麼?"晏然側了側頭。
"我的成功。"他凝視著她,眼光一點也不閃爍。"在台北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讓你笑得自由自在,陽光而暢快,現在目的達到了。"
晏然打從心裡掠過一絲暖流,微笑地舉起杯子,碰了碰他的。不知怎地,她的心好溫柔,感覺好像回復到與止羽熱戀時,那種幸福的快樂。
止羽也帶她去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不見得個個都會講英文,但晏然卻是除了英文以外不會任何外文,然而他的朋友都熱情而友善,語言遂成了並非唯一必要的溝通方式,有時就算比手劃腳,或是心領神會,晏然都覺得有趣,以致於她非但不排斥見他的朋友,甚至還挺喜歡加入他們的聚會。
一回在止羽的朋友家喝餐前酒,坐在止羽旁邊的一個男人不知跟止羽聊了什麼,然後兩人舉起酒杯,放聲大笑起來!晏然好奇問:
"你們為什麼這麼開心?"
止羽望向她,眼睛閃亮,笑意盎然。"他問我,最近為什麼都只帶同一個女人出現。"
晏然皺皺眉。"然後呢?"
他朝她眨眨眼:"我說我改邪歸正了,所以他要敬我。"
晏然擰著眉,眼裡卻笑了。"才下信!"
"不然你問他!"止羽陡地著急起來,深怕晏然不信任他似的,他正色地:"他不會講英文,不過你可以叫他把剛才的話寫在紙上,然後你回家查字典。"
一件小事,止羽卻看得那麼重要,只因牽扯到她的信任問題。她哧地一笑:"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