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她一跳下床,就看到丹桂從椅子中嚇醒。
「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暈了呢。」丹桂揉了揉眼。
「丹桂……」挽翠記起來了,昨晚丹桂去看她,她抱著丹桂哭了好久,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記不得發生什麼事吧?」丹桂起身輕攏鬢髮,整整衣裳,微笑看她。
「哎!我心情太亂,記不得了,你陪了我一夜?」
「當然是我陪你了,有個人擔心你擔心得要命,又怕被你打,只好情商我來照顧你。」
她打誰了?昨日那飄飄晃動的袍擺閃入她眼簾中。
「啊……我……這裡是哪裡?」她結巴問著。
「是楚公子新買的宅子,他說你已經答應過來當管家了。」
「那是被他威脅的。」
聽到挽翠強硬的口氣,丹桂就知道她恢復正常了,心裡鬆了一口氣。
是挽翠抑鬱太久,昨天發洩一場也好。
「主人威脅管家做事,也是常有的事,以後你可得適應楚公子的脾氣了。」
挽翠苦惱地揉揉額角。「我先回去收拾,還有大寶……」
「大寶在客棧睡,今天一早楚公子去接他了。」
「大寶受傷……」挽翠驀地擔憂起來,她頹廢了一日,竟忘了大寶。
「大寶沒事,昨天古大夫已經幫他敷藥。」
「那我先回去整理東西,門也破了,要修理……」
「屋子都破了!」丹桂笑道:「昨晚你先睡了,我本來想留在那兒陪你,誰知道一入夜就下起雨來,外面下雨,你屋子裡也滴滴答答下個不停。」
「我補過屋瓦了。」挽翠詫異地道。
「百年老屋,屋頂牆壁到處是裂縫,再怎麼修補,還是不能住人。」丹桂頓了一下,慢慢地道:「不如就丟了,把破裂的過去都扔了、忘了,重新開始吧。」
挽翠望見外頭的天光,心頭好像被撞擊一下,「扔了!」「忘了!!」的聲音不斷迥響在她腦海裡。
丹桂繼續道:「後來屋頂破了一道口子,雨水灌下來,屋子裡頭待不下去,楚公子就送我們到這裡來了。」
她睡得糊塗,又怎麼會自己走動呢?挽翠猛然搖搖頭,不願去想細微末節的事,反正丹桂在身邊,諒他也不敢胡來。
「娘!娘!」房門被打開,大寶笑呵呵地跑了進來,小鞋踩得啪啪作響。
「大寶啊!」挽翠欣喜地抱起心愛兒子,親了親他的胖臉頰,看見他頭上仍紮著白布,臉色轉為擔憂。
大寶也捧著娘親的臉蛋猛親。好香的娘!昨天沒有聞到娘的香味,害大寶睡不著耶!
「大寶,還痛不痛啊?」挽翠輕撫著他的傷口。
大寶用力搖頭,再香娘一個。
徐玉泉也走進房裡,笑道:「昨天古大夫怕大寶摔傷腦袋,叫我注意他一夜,幸好沒有頭暈嘔吐,今天早上古大夫換過藥,說是沒問題了。」
「徐大哥,謝謝你。」
徐玉泉放下幾個藥包,「這是古大夫開的調養補藥,讓大寶補血壓驚,另外敷傷的藥膏也在這裡。」
「真是麻煩你們了,徐大哥,丹桂,你們老是幫我……」挽翠紅了眼眶。
丹桂笑道:「別老是掉眼淚了,我們姐妹當假的嗎?」
「假假!」大寶插了嘴。
「大寶胡說,是真的!」挽翠破涕為笑,輕輕捏了大寶一把。
「來!來!大家吃早飯了。」膽兒提著一盒食籃進來,大聲吆喝著:「挽翠姐姐,你昨天沒吃飯,少爺特地請陸大娘燉了一盅雞湯,給你補身子了。」
挽翠臉一紅,這種事幹嘛大聲嚷嚷?
丹桂故意睇視徐玉泉。「瞧你,我也累了一天,你就不幫我燉雞湯?」
「老夫老妻了,回家再慢慢燉,不急。」徐玉泉笑意溫柔。
兩夫妻同時望向挽翠,而挽翠只是瞪著那一大盅雞湯,心思飄到那個為她準備雞湯的人。
膽兒在桌上擺了燒餅、饅頭、窩窩頭、小菜,又忙著幫大家倒熱茶,大寶搶先拿了一塊熱燒餅,笑嘻嘻咬了起來。
「鏡平呢?不過來一起吃嗎?」徐玉泉幫挽翠問出問題。
「喔!少爺在院子裡。正巧我們遇到蘇師傅,本來是要談蓋酒坊的事,順便請他過來看園子,好像要築高圍牆。」
「這圍牆挺高的,何必再築高?」丹桂望了窗外的高牆。
「是要保護住在裡頭的人吧?」徐玉泉若有所悟。
「是啊!」膽兒忙前忙後,大寶也黏在他身邊跑,「少爺說他常常出門,不放心挽翠姐姐和大寶,所以圍牆不僅要蓋高,還要裝倒鉤。」
「挽翠,這下子沒人敢欺負你了。」丹桂笑道。
挽翠低了頭,從今天起,她的生活或許是改變了,但是她的心沒變。
她的心也築了高牆,絕不再讓任何男人傷害她。
***
細雲如鵝毛紛飛,飄飄搖搖落到地面,鋪了薄薄一層雪毯。
挽翠帶了大寶坐在廊下,餵他喝藥。
大寶不讓娘親喂,咿呀呀地捧過藥碗,咕嚕咕嚕喝得精光,還拿舌頭朝碗底舔了又舔。
「大寶,難看!」挽翠拿回藥碗,揉了揉兒子的軟發。
這是膽兒從京城帶回來的幼兒藥方,為了讓孩童方便入口,不似一般藥材味苦,聽說喝了可以讓幼兒長高變聰明。
唉!快四歲的大寶才只兩歲的身材,而且……什麼時候才會正常說話呢?
「大寶,聽娘念詩了,注意聽,要記在心裡頭喔。」
大寶睜著圓圓大眼,準備仔細凝聽;他喜歡聽娘念詩,那抑揚頓挫的音調早已深埋在他腦海裡。
挽翠慢慢念了:「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
「我不喜歡這首詩。」後面傳來一個涼涼的聲音。
「我教大寶讀詩,請楚大爺不要打擾。」
「你教其它詩無所謂,」楚鏡平抱起跑到腳邊的大寶,一起坐到凳子上,「可是這首詩會教壞大寶,不能讓他學。」
「爹!」大寶聽到「爹」在喊他,開心地叫了出來。
「白樂天的琵琶行自古聞名,人人背誦,還沒聽說會教壞小孩。」挽翠的聲音也很涼,卻隱含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裡頭有一句話錯了,不能念。」楚鏡平微笑以對。
挽翠立刻明白,「就是那句『商人重利輕別離』是吧?這是千古名言,顛撲不破的道理。」
「非也。」楚鏡平搖頭晃腦地解釋著:「利之所在,天下趨之。商人若不重利又怎能養家活口、積聚財富?而輕別離者又何止商人?自古以來,多少人拋妻別子,趕赴科場,甚至金榜題名後就忘了家鄉的妻兒。所以這句詩是不是也可以改成『士子重利輕別離』?」
「音韻不對。」一句話駁回他的長篇大論。
「是了!作詩講究律仗。唉!白樂天這句詩可害慘了我們這些有情有義的商人了。」
「哼!只要有利,你對誰都有情有義!因為莊迢龍可以讓你賺錢,你就不幫……不幫我去告他!」挽翠氣得舌頭打結了。
呵!原來她還在生氣這件事,怪他不幫她出頭了。
「我是想告他,可縣太爺出面打圓場,又擺酒調解,看在官老爺的面子上,我只好不告了。」
「利益掛勾,一丘之貉!」
他笑道:「教訓壞蛋不一定要透過官府啊!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故意扯他一把,讓他死得很難看?」
「奸商!」
「咦?又要我幫你出氣,又說我是奸商?」楚鏡平拍拍大寶,「算了,那我不當奸商了,也不去教訓姓顏的、姓駱的……」
「誰要你教訓他們!」挽翠嚷道。
顏均豪畢竟是大寶的親父,哥哥們是自己的血親,他們也有一大群家人要養,挽翠不想讓他們不好過。
「你很善良。」他深深地望著她,看到她心底最柔軟的一面。
「我不想提他們。」
「好,不說他們,那就說我吧。」楚鏡平笑容可掬,「你大概還不是很瞭解我,我固然是商人,但我不是輕易話別離的商人,更不會蠢到讓自己的妻子獨守空閨,去向別人彈琵琶訴苦。」
挽翠心頭一動!但還是繼續和他抬槓。「你們行商跑來跑去,居無定所,歸無定期,還不是『輕別離』嗎?」
「行商是生活的手段,離家做生意是不得已的方式。可我每次出門前,必定向爹娘告知回家日期,到了有驛站的大城,也必定傳遞信件回家報平安,絕不會讓家人擔心我。」
「拋妻、別子、離家,就是事實,沒什麼好狡辯的。」
「如果我的妻子想跟我一起遊山玩水,我也是不反對啦!還可以帶著兒子一起走呢。」他舉起了大寶,笑咪咪地道:「大寶,你說對不對?」
「對對!」大寶向來跟著別人的尾音說話,竟也隨他一問一答了。
「你……」挽翠瞼一熱,站起身子看雪花,不理會他們「父子倆」
楚鏡平把大寶放在膝頭面對他,「大寶,娘教的詩太長,不好背,爹教你一首最簡單的。」
圖圖大眼眨了眨,小手爬上爹的衣襟,不知道爹念詩好不好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