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楚鏡平收勢不住,跌了進來,身上立刻挨了一記棍棒。
「出去,誰也不准踏進我駱挽翠的屋子!」
這麼凶?他奮力攫住大木棒,喝道:「你做什麼?我被你打死了!」
「我就是打死你這個大奸商!出去!出去!」她握緊木棒,還想再打人。
「你不講理……」
「你要趕走我們母子,我不用跟壞人講理!」
「我沒有要趕你們,我還會幫你們蓋新屋!」他也抓住木棒,四隻手僵持不下,直視她倔強通紅的眼睛。
挽翠奮力扯動木棒,氣勢驚人:「蓋新屋做什麼?! 讓人家笑話我,說你楚大爺養我嗎?」
「別人不會笑你,我準備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楚鏡平的眼神認真。
她身子一軟,差點摔倒,雙手再無力量。
名分?她是帶了一個小娃兒的被休棄婦,還能奢求什麼正式的名分?她不敢相信英俊富有的他,竟然會看上她,她不信……可是他的神情真摯,深邃黑眸總是彷 佛有話……她心臟狂跳,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注視。
他沉穩地笑道:「等酒坊和宅子蓋好之後,我請你當管家,月俸二十兩銀子,夠你買珠花、裁衣裳……」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名分」!挽翠覺得被戲弄了,也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她惱恨地搶回棒子,又打了下去。
「我駱挽翠靠著洗衣刺繡,一樣可以養活大寶,不必你楚大爺施捨名分!」
「你知道我四處行商,沒空管惠文城的產業,我需要一個管家……」
「你敢奪我家的祖產,我恭祝你事業失敗,回去管你的老家!」她惡狠狠地再敲下去。
「你打人又咒人?」楚鏡平舉臂閃躲。唉!才說要給她當管家,她就這麼激動,幸虧沒說要娶她,否則這間破屋的屋頂都給掀了。
「你還不走,不信我戳死你!」挽翠一棍當關,表情繃得死緊,硬是把他「戳」到了門外。
「娘!娘!」雖然見慣娘親張牙舞爪對付壞蛋的模樣,但大寶還是被她的神情嚇到,害怕地拉著她的裙擺。
「大寶,進去,看娘教訓壞人!」
「爹!爹!」爹不是壞人,爹對大賣很好,他不要娘打爹啊!
「他不是你爹啦!」挽翠氣得狂吼。
「哇哇!」大寶不會說話抗議,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大寶?」挽翠被他淒厲的哭聲揪痛了心,慌忙丟下大門閂,轉身抱起心愛的兒子,柔聲拍撫道:「大寶好乖,大寶不哭。」
她臉頰輕抵在他的頭上,緩緩摩拿他柔軟的細發,右手一下子拍背,一下子摸頭,嘴裡輕聲勸哄,臉上是極其疼惜與不捨的表情。
這女人竟然在瞬間變了一張臉!楚鏡平覺得不可思議,卻也難以自她那溫婉柔情的憐愛神情上移開視線,就是這個神情深深吸引了他呀!
而大寶也在娘親的溫情下,由哇哇大哭變成吸著鼻涕啜泣。
挽翠在口袋掏了老半天,楚鏡平立刻識趣地遞過一條帕子。
她瞪他一眼,拿過帕子,輕柔地拭去大寶額頭的汗水,又幫他抹去眼淚、擦掉垂掛的鼻涕,仍是柔聲道:「乖大寶,不哭了喔!是壞人不好,壞人欺負我們,嚇 到娘的心肝大寶了。」
「嗚嗚!」是娘嚇到大寶了。
「我對你們好,你怎麼老說我是壞人?」楚鏡平出聲抗議,他不能讓她教壞小孩。
「你還不是壞人嗎?」挽翠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從你第一次討水喝,你就想買駱家這塊地了,你故意向我示好,又故意疼大寶,你這個奸商,做事都是有目的、有企圖的!」
「如果我要買地,你哥哥才是地主,我何必向你示好?」
挽翠一愣,咬牙切齒地道:「那也是你逼我們心甘情願搬走的手段!」
「何必這麼麻煩?」楚鏡平雙手抱胸,悠哉地道:「我楚大爺有的是錢,拿幾兩銀子就把你們打發掉了。」
「為富不仁!」挽翠罵了一聲,又道:「你居心叵測!」
「是啦!我就是居心叵測!」被她猜對目的,他笑得牙齒更白了。
「哼!」她不想去猜他的心思,拾起大門閂,抱著大寶就往屋裡去。
「這樣吧,我暫時不和你哥哥簽約了,等到你願意當我的管家,我再買下這塊地,到時候咱們再一起討論蓋屋子的事……」
碰!薄薄的木板門差點摔到楚鏡平的鼻樑上,他不敢再往前,恐怕她又一棍打來。
咚!這是卡上門閂的聲音,他被關在門外了。
「呃……挽翠,你洗好的衣服呢?我要拿回去向陸大娘交差呀。」
門後有了一些聲響,木板門稍微打開,扔出一個紮好的大包袱,隨即又碰地關上。
「那我明天再來嘍。」明天大概氣消了嗎?
「你最好永遠都不要來!」
這女人火氣太盛,遠比他想像中的還難處理。他知道她對男人有戒心,不可能會立刻答應嫁給他,所以他有一套按部就班的計畫,打算循循善誘、日久生情,讓 她拋開過去的陰影,心悅誠服地投到他的懷抱中。
偏偏駱家兄弟來攪亂一切,看來他得從長計議、改變策略了。
土地一定要買,妻子一定要娶,唉!真是棘手,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何必費這麼多心思娶老婆?難道只為了她那溫柔的一瞥?
經商講究成本利益,他第一次遇到這麼難纏的好貨,獲利無限大,恐怕他要投入更多心血了。
撿起大包袱,他看見洗衣盆中一堆尚未清洗完畢的衣服,而自己的衣裳則撿放在另外一個小桶,並沒有混洗在其他客人衣物和客棧的床單巾子之間。
嘿!他展露一抹得意的微笑,回頭望了那扇薄門板,躍馬揚長而去。
第五章
「洗洗!」大寶蹲在水盆邊,小手泡在冷水裡,學娘親搓洗衣服。
洗不乾淨怎麼辦?再拿搗衣棒用力敲,敲出了下雨般的漂亮水花。
大寶仰頭呵呵笑著,水珠子冰冰涼涼的,飛在空中,好好玩耶!
「大寶啊!」挽翠睡個午覺醒來,就看到大寶洗衣玩水的拙模樣。
她又氣又憐,趕忙把他帶回屋子,為他換好乾衣服,拿巾子擦擦抹抹,知道他想幫忙娘親洗衣,實在是不忍心斥責他。
都怪自己、心情不好,睡得迷糊了。這兩天楚鏡平沒來,只喚膽兒送來衣物,再帶回洗好的包袱,令她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惆悵滋味。
「大寶,你很懂事,可是水很冷,大寶不要洗衣服,在屋裡乖乖坐著。」
大寶跳下床,拖了他的小凳子,又想走到門外。
「大寶……」挽翠心頭微酸。別等了,他不會來了。
「爹。」大寶不死心,拖著小凳子,準備坐到門口等「爹」帶他去跑馬。
挽翠無可奈何,只好由他去等,自己再忙著洗熨衣物。
好不容易忙到傍晚,她在灶邊喚著:「大寶!吃飯了,快來幫娘拿筷子。」
喊了幾聲,不見人影,她擔憂地走到門邊察看,原來大寶坐在小凳上,倚著門框睡著了。
他小拳頭握在胸前,似乎是不勝寒風,一張小臉蛋紅撲撲地惹人愛憐,瞧他鼻子還掛了一串清清鼻水。
天色已暗,四野一片灰蒙,天氣這麼寒冷,也許今夜就會降霜了。
「噯!大寶……」挽翠愛憐地抱起他的小身子,拿巾子抹去他的鼻水,卻發現他全身滾燙。
「大寶!大寶!」她趕緊抱他進屋,掩緊木板門,輕輕揉拍他發燙的胖臉頰,「大寶,醒醒呀!不舒服嗎?」
「娘……」想睡覺的黏膩聲音傳來,勉強睜開了眼。
「大寶,娘餵你喝熱湯,喝完湯再睡覺!」
大寶偎在娘親懷中,迷迷糊糊喝了幾口湯,突然小瞼一皺,猛然嘔出一堆穢物。
「大寶啊!」挽翠幾乎是魂飛魄散,輕拍大寶的背,心急地為他順氣,再看到穢物裡還有中午的菜屑,她的心都涼了。
怎麼會這樣!大寶生來體弱,尤其一歲時的一場大病幾乎喪命後,她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呵護他,為何今天會發燒呢?是玩水時著涼了吧?
讓他睡一覺就好了吧?挽翠自欺欺人地想著,才拿起筷子想吃飯,卻忍不住哭了出來。
天!大寶是她的命根子,這些年來,她就是靠著大寶才能支撐下來,她的親親大寶可不能有什麼意外呀!
她又按摸大寶燙得嚇人的額頭,一咬牙,找出荷包塞進懷裡,用厚棉衣緊緊裹住大寶,抱起兒子跑入暗夜勁風中。
耳邊狂風呼嘯,她拚命地往前跑。為今之計,她只能趕到惠文城找大夫,顏家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冷風撲面,像刀子一般劃在她臉上,也割在她的心頭,腳底布鞋踩著路面碎石,每跑一步,就刺痛一下,她腳步踉蹌顛躓,不畏風寒,奮力奔跑,只想趕快醫好她心愛的大寶。
彷彿跑上漫漫一個長夜,挽翠終於站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氣喘吁吁地凝視「回春藥鋪」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