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我不要聽。你不是武功高強、身手一流嗎?哪有這麼簡單輕易死掉!」如霜杏眼圓睜,目眶含淚,掩耳生氣地不聽他解釋。
就算不毒至攻心死去,他也會因失血過多身亡。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走不出兩步,身子即頹然倒下。他用行動證明,他的生命有如夕陽殘照、日暮餘暉,捻指即滅。
「夠了!」她跪爬著扶住他軟乏冰冷的身軀,不住啜泣。
拭去她溫熱的淚水,他輕撫這無比的玉容,「霜,那一夜--我神志昏蒙,以為--是夢,對--不--起--」
「不要說了!我早已原諒你。從你出現在深山裡,如霜就知道你對我還有情--三爺,你不是說千里共嬋娟?你不能言而無信,放如霜一人獨品明月清輝,商人最重視的就是『信用』--我背你!我現在就去找人救你。」
他揪住如霜衣襟,不讓她做徒勞之舉,「月已西斜--陪--我--」陪我同看這最初、也是最終的月色。
「好--」她捂嘴哽咽。
江岸上,霧薄露寒,柔和幽清,氣氛迷濛冷寂。
如霜擁著杜叔倫,同賞迤邐星河,皎潔月魂,靜靜垂淚。
「霜,不要輕易--求死,去杜家--找娘--照顧你,或許肚裡--正孕育小--生命--我--的私--心,果真如此,生下他--好--咳--」嘔出腥粘黑血,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響,只能用殘餘眼光傳達他的感情。
「我都知道!我都曉得--」如霜早已淚流滿面,她抱著臉色灰白、氣息越來越弱的杜叔倫,痛徹心扉,魂銷神黯。
軀體沉重,意識開始渙散,眼前的嬌顏,再也看不真確--
他不甘心,卻無力回天。
別了,如霜。
江水潺,芳草碧綠,當他倆共同迎接第一道曙光時,杜叔倫攥住如霜的手也緩緩垂落,嚥下最後一口氣,靠在她的懷裡沉沉睡去。
「不--」岸邊上,儘是她怨蒼天不公的悲號,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她的控訴,很快地淹沒在嗚咽的水聲中,消失不見。
江天晴朗,流水依舊悠長浩渺。
*****
江南杜府 撼波樓。
「伯況,這是我親自熬的人參雞湯,裡頭加了數十種珍貴藥材,你趁熱喝。」杜府二夫人董惠心端著熱騰騰的雞湯進門,要僕人攙大少爺坐起。
「姨娘,勞您費心了,這交代下人做就好。」杜伯況神情萎靡,有氣無力地說。
「噯,這熬補品的事,還是要自己來,下人有時難免疏忽。況且,我整日無所事事,閒著也是閒著,幫你燉這一盅湯,也可打發些時間。」
「謝姨娘。」杜伯況就著二娘的手,慢慢喝湯。
「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們都這麼大了,總覺得追著你們三兄弟,邊跑邊餵飯是昨日的事呢!歲月催人老,老爺小姐都不在啦--」她不勝唏噓。
當年,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卻情如姐妹。
爾後,她陪嫁進了杜家
身體羸弱的小姐,在生了二少爺後,大病纏身,終日臥床,在生命之火將要熄滅前,要老爺續絃,收她做填房。小姐一則擔心夫君早鰥,老年無伴;二則害怕幼子乏人照料,若老爺另娶,恐被凌虐。只有她進杜府當夫人,保住兩個孩子的地位,才能讓小姐瞑目。
鶼鰈情深的老爺,在小姐臨終前答應了她。
從此,她搖身一變,成了杜府的當家夫人,帶著失恃的伯況、仲齊和自己的骨肉叔倫,一起在這紅牆綠瓦、富麗堂皇的大宅裡生活。
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
杜伯況低垂的眼眸精光一閃,快得無法讓人窺探其中的奧妙。再抬起眼,他撫著心口虛弱地說:「姨娘,別再想那些傷心事,我好懷念小時候你做的桂花糕、紅豆餅,真想再吃一次。」
「哎呀!你喜歡怎麼不早說,姨娘這就去做。」董惠心將補湯交給下人,匆匆起身,邊走邊捲起衣袖,興致勃勃地準備大展身手。
「姨娘慢走。」
成功地拐走擋他好眠的礙事者,杜伯況繼續窩回他的「愛巢」,蒙住頭睡起回籠覺。
充滿藥味的寢室內,忽然飄進一股神秘優雅、馥郁細緻的醉人迷香,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睡意霎時消逝。
「『你』回來了?」
「有一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則?」
「好消息。」
「閔中述已死,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著『暗夜修羅』的名義招搖撞騙。」
「嗯。」
「壞消息是三少爺跌落崖底,生死不明。」
被褥裡的身形動了動,「意外還是人為?」
「人為。」
「誰?」
「三少爺的貼身小廝鄭寬說,行兇者所穿的披風繪上了九條盤踞纏繞的蛟龍。」
「九龍幫!」
「八九不離十。」
「叔倫和展天霸有過節?」
「事情的蹊蹺就在此,九龍幫雖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但也不做暗殺這種下三濫的事,我懷疑和他新娶的夫人有關。」
「誰?」
「周芊芊。」
「就是那個強迫推銷、硬要叔倫娶她的醜女人?」
「她是關北第一美女。」
「美女?她還不夠格。真正的無雙美人在這兒。」
來人一陣沉默。
「叔倫失蹤幾天了?」
「三天。鄭寬已回黃河牧場,派人打探三少爺的下落。」
「黃河--他是在常山墜崖的?」
「對。」
「可惡!那崖底是滔滔激流,奇磷怪石,水勢湍急澎湃一他當時有無受傷?」
「三少爺力抗百名弓箭手,最後被展天霸的神力大弓射中右肩落崖。」
杜伯況擁被坐起,怒焰滔天,全身火紅,手中的錦被已被他渾厚內力震碎,滿天棉絮飛舞。
「我想殺人了!這嗜血的慾望又被挑起。鄭寬呢?他當時躲哪去?」
「鄭寬跟蹤嘍囉到山頭,發現對方人多勢眾,他就下山報官府。等到他和官兵再回到崖頂時,九龍幫人已離去。他是抓到一名想趁亂打劫,偷三少爺馬袋內銀兩的扒手時,才知他已遇難。」
「目擊證人呢?」
「已被他帶回牧場嚴加看管。」
「好,他還沒有笨到交給官差。司空緒易容成杜伯況的模樣,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待在撼波樓內掩人耳目。阿嬌攔截府內所有通信文書,千萬不能讓二夫人知道此一消息。另外,傳我信鴿給仲齊,他待在常山附近,要他協尋叔倫下落。至於『你』--和我一道走。我要親自收拾展天霸和周芊芊,沒有人能在傷了杜家人後還逍遙度日,我--暗夜修羅,要把加諸在叔倫身上的痛苦,萬倍地還給他們。」
轉過身的杜伯況,雙眼凌厲,臉色紅潤,抖擻精神,渾身散發出一股冷硬冰寒之氣,和稍早病懨懨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樓主,我也要和你一道去,待在杜府悶死人了!哄二夫人的事,交給司空緒就好,他閒得很。」面若桃花的阿嬌,柳腰輕擺,翹嘴嘟唇,向杜伯況逞儂軟語,媚態萬千。
弔詭的是,她口吐的言語竟是地地道道的男聲。
「誰說我很閒?二夫人常常興致一來,不經下人通報,就進到樓內,我又不是四川的變臉雜技,頭一轉,馬上換另一張臉孔。穿幫了誰負責?」擁有一副磁性嗓音的司空緒,端的是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臉孔,這張臉任憑眾人瞧他千百度,也難有印象。
「可是真的好無聊,我成天打蒼蠅,拍蚊子,都快悶壞了,我也想到外頭活動活動筋骨--看招!」阿嬌射出一把細如牛毫的銀針,把一排辛勤工作、搬食物的螞蟻釘在窗框上,動彈不得。
司空緒瞟了阿嬌一眼,不予置評。
「他奶奶的,誰把老子苦心培育的牡丹加上刺?給我站出來!」門外的雷公嗓,從庭院一路飆進臥房,兀自喋喋不休。
司空緒指向罪魁禍首,做壁上觀。
「死阿嬌!我王道哪裡得罪你?這是明年花季要參賽的最佳品種,你這騷蹄子--我的心血全完了!嗚--」虯鬚虎眉的大個兒抱著心愛的盆栽,不顧旁人目光,淒淒慘慘地嚎啕大哭。
「一時失手,誰曉得你剛好把花盆擺在窗外?這怪不得我,窗外也有螞蟻呀--」她討厭一切的
「蟲」,見到總是除之而後快。
堂堂七尺大漢抱著小盆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真難看。阿嬌撇嘴。
「牡丹愛妻,我會為你復仇的,阿嬌納命來!」敢把他視為親密愛人的尊貴花卉弄傷,他要阿嬌付出代價。
王道把背在身後的掃帚拿出來,運起內勁,和阿嬌對招。
「樓主救命呀!大力士要殺人了。咦,樓主呢?」利用綵帶在屋內滿場飛的阿嬌,居高臨下地俯瞰內室,樓主和「他」都不見了。
「樓主說這是家務事,不用我們出手,他先行一步。」司空緒傳完話也走出屋內,把戰場留給瘋顛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