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不行了,雙手已經沒有知覺了……嗚呼……再見啦,這短短二十三年的青春人生……哀哉……
「柴老師,就是她!你快點救救她!」
突地,曉暘睜開重燃希望的大眼,拚命地回頭往下看,只見一名高大男子正仰起脖子看著她。
看?別光是看啊!快想想辦法!曉暘擠出笑容說:「你、你好。」
「妳好。」對方竟也老實地回話。
好?看到我這副模樣,誰也知道我不好啊!曉暘滴下一顆汗珠,微笑地說:「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你找個梯子給我,好讓我下去?」
高大男子思索了一下。「不麻煩。不過妳為什麼不自己下來就好?這高度並不很高,妳放開手跳下來的話,三秒鐘就可以解決了。」
解決?是要我解決自己的小命是吧?要不是顧忌對方是自己以後的「同事」,不願口出惡言的話,她早就破口大罵了!死要戴著「淑女」面具的她,繼續抽搐著唇微笑道:「我、我不敢,因為我有懼高症。」
男人無法理解地把眉頭攢緊。「妳有懼高症,卻爬樹?」
有誰規定懼高症患者不許爬樹的?……好吧,我在強詞奪理。曉暘眨眨眼,氣虛地央求道:「能不能先讓我下去,我們再慢慢談?」
男人把唇抿緊,攤開雙手。「妳就下來吧。」
「啊?」那、那雙手是什麼意思?他該不會是要她就這麼……
「我保證會接住妳,妳就下來吧。」
保證?你是開保險公司的啊萬一沒接住我,你打算怎麼賠我一條小命?開什麼玩笑,我死也不往下跳!曉暘用一雙瞠大的眼,死命地搖頭。
「跳下來!」男人頗具威嚴的低沉嗓音號令著。
鬼才會跳!曉暘撇開頭,裝作沒聽到。
「堂堂一名成年人,這樣掛在樹上,成何體統?妳快點跳下來,不然等會兒全校師生都會在這兒看妳的笑話了。」蹙眉,男人用訓斥頑童的口吻說。
笑話就笑話,總比要我摔死來得好!曉暘忘記不過幾分鐘前,她因為麻痺的手撐不住,差一點就自動投降的事了。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往下跳的!
「數到三,妳不下來的話,就等著站在校長室門前罰站。」
曉暘惱紅了臉,忿忿地對下面的人說:「我不是小學生,那種可笑的手段威脅不了我!」
「妳若是我教的學生,現在已經乖乖跳下來了。連我的學生都沒有妳這麼可笑,明明手都酸得發抖了,還攀著那根笨樹枝不放!快下來,馬上就要到早自習的時間了,我沒有空看妳在上面耍冷!」
曉暘一咬唇。該死的,這傢伙真不給人面子!雖然他說得不無道理……
男人揚高眉頭,再次攤開雙手說:「最後機會,妳跳不跳?」
「你、你……你真的會接住我?」
忽然,男人咧開唇一笑。曉暘意外地發現他笑起來還挺……不賴的!
不是長得很英俊,不過五官端正,眉是眉、鼻是鼻,黑眼清澈明亮,豐唇在微笑的時候很有男子氣概……
一頓,曉暘怒斥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管這傢伙長什麼德行?
「我從不食言。」他堅定的口氣,頗有說服力。
就信他一次吧?
曉暘戰戰兢兢地嚥下一口氣,做了個深呼吸後,閉上雙眼說:「我、我要跳嘍,你要把我接住喔!」
「來吧!」
衝著這一聲,曉暘生平頭一遭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他人的手上--放開那根救命的樹幹,放任自己的身體往下墜落。
短暫又似永恆的一秒。
咚!她緊閉著眼,依然能感覺到強勁衝擊的力道襲來,但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痛……一雙可靠的臂膀、一具堅硬而不失柔軟的軀體,將她擁住,牢牢的、緊緊的。撲通、撲通的穩定心跳,就在她耳邊響著。
「瞧,沒妳想像的可怕吧?」
同樣低沉的聲音,這回溫柔許多地在她耳邊響起。
曉暘胸臆中滿是感動,抬起泛著淚光的感激小臉,此刻這男人在她眼中有如偉大的天神般,教人景仰、教人愛慕、教人無比的……
無視她正陶醉於脫離險境的澎湃喜悅,那雙手臂鬆開,男人頂著一張嚴肅且無表情的臭臉,不客氣地說:「現在我可以請問妳,妳是誰,跑到我們校內的樹上吊單槓的理由嗎?」
登時,曉暘那盈眶的熱淚,全被一道刮過後背的冷風給呼呼吹冷,吹得一乾二淨。
那雙擦了又擦,光亮得可以當鏡子照的皮鞋,現在滿是泥沙。
打理得整整齊齊,以髮夾束在腦後的長鬈發,像是被狂風吹過般凌亂不堪。草綠色套裝的裙襬上,沾著青草屑與樹葉,而腿上的絲襪綻線開了個大破洞。這就是風曉暘頭一次和同事面對面時,淒慘無比的模樣。
原先計劃要神采奕奕,給人良好第一印象的曉暘,有股衝動想「鬼哭神號」一番。
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付她?
撇開這可怕的外表不說,現在全職員室內的同事,都曉得她一早來所發生的糗事了……
弄出這麼大的騷動,要隱瞞也是不可能的吧?總之,那個自稱「柴壬虎」、「本校教師」的「救命恩人」,把她帶到保健室後就消失了。
其實和嚴重受挫的自尊相比,她身上的傷根本不值一提。
先是保健室女老師一邊強忍著竊笑,一邊替她手、腳上的小擦傷上了藥,還囑咐她下次要「小心點,不要再去爬樹」。
接著便是她從保健室走回教職員室的一路上,不少在走廊上嬉戲的小朋友,都指指點點地笑著。
「那個新來的女老師好好笑喔,掛在樹上下不來耶!」
「我知道,是柴老師救她的,羞羞臉!」
「那麼矮的樹,我用跳的就可以自己跳下來了!」
嗚……曉暘握著拳頭,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算了。竟被小學生當笑話看,唉,往後她還怎麼做人喲!可悲的是自己還無法反駁。對,她真是太笨了,事前為什麼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一種好用的攀爬道具,叫做「梯子」?!
慘的還在後頭。
當她一腳跨進教職員室時,裡面大大小小二、三十道目光全都朝她投射過來。她脹紅著臉,無比尷尬地走到教務主任面前,迎接她的又是一陣笑。
「啊哈哈哈……」
頭頂禿得剩幾根細發的教務主任,上下端詳過曉暘的慘狀後,瞇起小小的眼睛,和藹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實在精力充沛啊!像我這把年紀,就算一早想來爬樹,也沒那份力氣。真令人羨慕啊!」
曉暘抽搐著臉頰,自我解嘲地說:「哪裡,能在進入弘桃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弄得聲名大噪,我也始料未及。我保證,下次要發洩充沛的精力時,不會再去爬樹當猴子了,請主任放心。」
「呵呵,幸好人平安無事,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風老師,早上的意外就把它忘記吧,現在開始妳要好好地展露自己的實力,我期待妳會有好表現。加油!」拍拍曉暘的肩膀,脾氣滿溫和的教務主任,轉頭向著其它教職員介紹她,並指引曉暘到自己的座位上。
辦公室內並沒有什麼隔間,僅有以高、中、低年級分成三排成列的十張老舊辦公桌。曉暘是接任某一位因生產而離職的女老師職缺,不但接收了她留下的辦公桌,也接下了她手上升上小六的那班學生的導師職務。
她椅子都還沒坐熱,身旁一名女老師便親切地靠過來說:「風老師,要不要我把備用的絲襪借妳?」
「謝……謝謝。請問,妳是?」訝異地張大眼睛,曉暘綻開微笑。
「簡芬芳,很土氣的名字吧?我現在是六三的導師,專科是國語。妳的專科是社會對吧?我們班的社會科以後也是妳上的,請多多指教。」
「不,我才是,要請妳多多指教。」
拉開抽屜,取出一雙嶄新未拆封的絲襪,長得很秀氣的女老師邊笑著說:「平常我都會多放個幾雙在這兒。妳之後就會發現教這些活潑過動的小學生有很多意外,會讓妳老是弄破絲襪。」
原來是隔壁班的班導啊!感激地接下絲襪後,曉暘慶幸自己真是來到了一間好學校,同事們都這麼親切……除了那個叫柴壬虎的傢伙以外。話說回來,怎麼不見那傢伙的人影呢?
「那個……請問一下,柴……老師的辦公桌,不在這兒嗎?」曉暘張望著。
簡芬芳笑笑說:「妳說壬虎啊?他今天負責早自習的巡邏工作,現在不在位子上。他就坐我們前面再前面的那個位子,是五二的班導。」
壬虎?好親熱的叫法。曉暘心想這兒的工作氣氛似乎非常的「家族」?男、女老師都直呼其名咧!不曉得那個高頭大馬的柴老師是教什麼的?該不會是體育吧?
曉暘想像那傢伙有如魔鬼體育老師一樣,斥令孩子們罰跑操場的模樣,不由得莞爾……還真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