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暘有些被驚嚇到,她沒看過這麼激動粗暴的壬虎。不過,這攸關一條人命,也怪不得他會這麼氣憤杜雲喬的不知振作。她決定默默地待在一旁,不打算開口介入地退開。
「……她為什麼要死啊?我都已經和她分手……她還不高興嗎……她到底還希望我怎麼做?……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要用這種手段逼我?」杜雲喬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卻像在哭。「你索性把我打死,哈哈哈,這樣子我也不用再應付這些煩人的女人了,哈哈哈……」
壬虎見他無可救藥,歎口氣將他放開,任由他倒坐在長椅凳上。轉頭對曉暘說:「妳看著他,我去問醫生看看情況如何?」
「好。」
☆☆☆☆☆☆☆☆☆☆ ☆☆☆☆☆☆☆☆☆☆
時間分秒地過去。
窗外的夜色逐漸被晨曦的薄霧所取代,而經過一番急救後,簡芬芳的生命跡象總算穩定下來,意識雖然尚未恢復,但醫生宣佈她已脫離險境,可以轉到恢復室中觀察。壬虎在醫生的建議下,決定到病房中陪伴她,以免她醒來後仍存有自殺的念頭,再做出什麼傻事。
曉暘則一直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凳上,和杜雲喬一起。
自從被壬虎打了一拳、說了那段莫名其妙的話之後,他始終埋頭在自己的手掌心內,不動、不語。連她問他要不要進去陪簡芬芳,他也都沒有回答。莫可奈何的她,也只好繼續看守著他。
說看守很難聽,但曉暘知道壬虎之所以要她待在這邊,是怕萬一簡芬芳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連帶著杜雲喬也要尋死尋活的話就糟了。
幸好曉暘學過一點空手道,要是杜雲喬真的抓狂,她會賞他一記手刀讓他安分一點的。
「……以前妳曾問我是否相信愛情,對不對?」
在第一道晨光由急診室的窗口投射到地板上時,靜寂的男人打破沈默地說。
「我的母親,也是自殺死的。」
驚訝寫在曉暘的臉上,但她沒有回嘴。這種時候,就讓想說話的人一口氣說個痛快比較好。
杜雲喬抬起頭,眼睛看著前方,彷彿在看著遙遠的那段過往。
「在我上小學六年級時,她和我父親離婚了,原因是我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起初剛發現父親有外遇時,我母親成天又哭、又鬧的,弄得我父親更是不想回家。我家裡就我一個小孩,我爸不回家,我媽就把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我為了逃避母親的咳聲歎氣、連連抱怨,也經常借口學校有事,或是留在朋友家玩,反正可以拖延就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就是不想面對我母親的淚水。」
瞇起眼,他淡淡地描述著父母爭吵近兩年後,好不容易離了婚,母親又是如何的自暴自棄,鎮日都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管小孩的死活。
有一天因為母親喝醉,而肚子餓想煮泡麵來吃的小杜雲喬,不慎引發一場小火警,父親便以母親「未善盡監護職責」的理由告上法庭,且爭取到杜雲喬的扶養權,將他由母親身旁帶走。
「我在父親身邊待了一年,都未和母親見過面。在我念初中一年級,上學期的某一天,我母親埋伏在校外等著我。我知道母親那時候又喝酒了,她蓬頭垢面,像個瘋婆子似地站在學校的大馬路邊,拚命地叫著我的名字。當時我沒有理她,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救她,她已不像是我的母親,而像個歇斯底里的陌生人。」
他苦笑著。「不,在當時中學生的我的眼中,母親更像個地獄來的、糾纏不休的惡鬼。」
曉暘不難想像那種場面。難堪、不耐又懼於他人目光的兒子,無情地對久未謀面的母親背轉過身子。
是苦?是厭?不,那只是一種「不知所措」吧!
「那天晚上我母親便跳樓自殺了。她在遺書上寫著:這是個沒有愛的世界,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不愛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杜雲喬再次埋頭在自己的手掌中,哽咽地說:「為什麼這世界要有愛這種東西?我痛恨它,我希望它根本不存在!每個人都拿『愛』當成凶器,宰割著自己和別人,踐踏著他人的人生。我不需要愛,我只要自己就夠了!」
普通人一生面對一次這樣的掙扎已經太多,而杜雲喬卻遇上了兩次。同樣都是為了得不到他的愛,而自殺的女人。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女友。曉暘知道在別人眼中,他是運氣不好,可是在當事者眼中呢?這是造物者給他的試煉?獅或是無情的戲弄?
「我以為她與我母親不一樣。」
激動的口吻退去,杜雲喬搖著頭說:「她看來懂事、成熟、賢淑且個性溫柔,和我母親截然不同,有著溫馨的家庭味道。她對我告白時,嬌羞地紅著臉,彷彿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那一瞬間,我想我可以為她,試著去相信愛,不再和其它女人玩著有性無愛的肉體遊戲。我發誓我會努力地去愛她,也想讓自己相信她的愛。」
臉色一暗。「可是才過不久,我就知道上天再一次地證明『愛』是個笑話,它讓人誤以為可以主宰另一個人的一切。」
他轉過頭看著曉暘說:「風老師,妳還是相信愛情嗎?」
曉暘毫不猶豫地點頭。她知道杜雲喬有痛恨愛的理由,但她相信那是因為他們愛的方式錯了。他的母親、簡芬芳或是杜雲喬自己,都是以錯誤的方式在愛著人,所以被他們所愛的人,也感受不到愛的喜悅,只有痛苦。
雙眼泛著紅絲的男人,瞇細眼,唇角揚起。「真好,妳比我幸運多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信愛情了。」
看到他站起身,曉暘也隨著站起來。
「我要走了。」
「杜老師,你下去看一下簡老師嗎?」
男人笑笑,似乎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將傷痕纍纍的心再次以滿不在乎來粉飾。「她不會想看到我的。有妳和柴老師在,我想她不會有事的,一切就拜託你們了。再見。」
「等等!你……不會做傻事吧?」因為他一下子轉變得太豁達了,曉暘有些懷疑他的舉措該不是「看破紅塵」吧?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杜雲喬說:「傻瓜!操什麼心?我不會跳樓的。」
「笨蛋,這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看她慍怒的模樣,杜雲喬以前所未有的柔和表情說:「當初我沒有追妳,真是一大敗筆。現在妳已經找到妳的幸福了,可惜我不能分一杯羹。」
曉暘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總不能說:好,我把我的幸福分一半給你吧?這種話打死她也說不出口的。她很小氣,這份幸福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當杜雲喬離開醫院的時候,曉暘還不知道,這便是最後一次的「再見」了。
☆☆☆☆☆☆☆☆☆☆ ☆☆☆☆☆☆☆☆☆☆
簡芬芳鬧自殺的浩息,很快地就在教職員室內傳開。
消息是怎麼走漏的,曉暘不清楚。只知道那天和她分手後,杜雲喬到校長室去遞了辭呈。雖然校長口頭上有挽留,但是牽扯到教師間的「情感問題」,要減低緋聞的衝擊力,最好的方式還是讓簡芬芳和杜雲喬分開來。
因此,兩相權衡後,校長還是同意了。
按照規定,辭呈遞出後還要繼續上課一個月,直到新聘的接任老師到校接手。不過杜雲喬利用過去所累積的年假,硬是從隔天起就不再到校上課,弄得校內其餘老師們為了補兩名老師的缺額而人仰馬翻。
畢竟杜雲喬及簡芬芳不光是有專任的科別,也各自擔任班導的工作,而這些空缺全部都得從現有的人手中補足,工作量不可謂不大。
連曉暘也接了非專任的自然科教學課,並分擔部分簡芬芳班上的輔導工作。
最難熬的,還不止於此。
在學生面前,老師們都說簡芬芳是病假,可是學生們總有自己的門路或管道,一些耳語還是不可避免地傳揚開來。
「老師,聽說簡老師割腕自殺,是不是真的啊?她為什麼要自殺啊?」
今天也是,曉暘實在不懂這些小鬼頭從哪兒聽到這麼八卦的謠言,個個儼然都成了八卦報的狗仔,追問這些和他們的課業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
「簡老師是盲腸炎住院,不是什麼自殺,你們要問幾次啊?去去,快點回去教室,這一堂是自習吧?」
「老師好小氣喔!都不跟我們說!」
「這跟小氣有什麼關係?誰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要罰寫作業了!」
一哄而散的學生們離開後,曉暘才歎口氣地走回辦公室。希望這些「天真無邪」卻很「殘酷」的學生們,在簡芬芳回來後,不會魯莽地提出這種疑問。
否則,連簡芬芳也要被逼得辭職了。
「怎麼了?好好的歎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