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說客到了,再去沏三亞茶來。」
「是。」
丫鬟福身,乖乖退下,熱燙的茶湯才剛端上桌,那人也上了樓,逕自來到這一桌,拿著扇於拱手為禮,微微一笑。
「龍姑娘。」
「嚴師傅。」她也回以一笑,稍一擺手。「請坐。」
嚴燿玉落座,開口問候。
「近來可好?」
「還不錯。」她恰然笑答,攏起袖子,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他頷首道謝,睨著桌上那籠小籠包,微笑再問。
「小籠包好吃嗎?」
她稍微頓了一頓,看著只被咬了兩小口的小籠包,然後才開口。
「不錯。」
「手藝學得可精?」
「江南泰石老人敦出來的愛徒,手藝怎會不精?」她逞強開口。
「是啊,手藝應該是精的,怕只怕不合你胃口。」嚴燿玉再笑,笑得十分溫文,精明的雙眼卻故意多瞧了小籠包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龍兒,強摘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強求呢?」
她有些不悅,卻仍沉住氣,扯出一抹淡笑。
「許久不見師傅上門,今日到我這兒,就是為了這件事?」
「丁兒是我家的人,習藝若是不精,非但壞了泰石老人的名聲,只怕也會影響龍門客棧的聲譽,這一來,龍兒豈不吃虧?」
哼,說客就是說客!說穿了,還不是來替雷貫天求情的,竟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她暗暗一哼,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連泰石老人都稱讚丁兒青出於藍,她做的小籠包必是天下第一,怎會壞了龍門客棧的聲譽,我又怎麼會吃虧呢?」
嚴燿玉不語,瞧著她,又溫文的笑了一笑。
「只不過,丁兒已嫁作人婦——」
「我知道,她是嫁了雷貫天嘛!」她掩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已經勸丁兒休了他。那傢伙既然想納妾,就表示不缺她這麼一個劉丁兒。」
嚴燿玉輕咳兩聲,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不過什麼?還有什麼好不過的!
她挑起秀眉,等著嚴燿玉的下文,卻久等不見他再開口。
驀地,她心頭一跳,這才察覺有些不對勁。
想這嚴耀玉精明狡猾,堪稱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就讓娘請來當了她師傅,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說話這般拖拖拉拉。再說,他是來替雷貫天說情的,雷貫天怎會不在場,該不是——
糟!中計了!
心念電轉,她怒瞪嚴耀玉一眼,一拍桌子。
「你們——」
「調虎離山。」他微笑,坦白招了。
「是誰出的主意?」
「你說呢?」
她臉色一青,二話不說,撩起衣裙就飛身往後,翻下了樓宇,再幾個縱落就奔進客棧後方。
該死!她一回到京城,就把丁兒推進客棧裡,囑咐下人把她藏在客棧最裡頭,沒讓她聽見昨日那場喧鬧,更沒讓她知道,雷貫天已經追進京城,為的就是要徹底隔開兩人。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疏忽,竟然就被壞了佈局。
果然,她猜得沒錯!嚴耀玉在前頭絆住她,而雷貫天就從後門進了園子,眼看就要闖進那間專作點心的廚室。
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想也不想的喝道——
「慢著,給我站住!」
☆☆☆☆☆☆☆☆☆☆ ☆☆☆☆☆☆☆☆☆☆
廚室裡頭,四個姊妹各佔一桌,各自忙碌著。
「丁兒,雷家牧場裡頭,真的每個人都斷手斷腳嗎?」甲兒檮著酒熬豆沙,好奇的問。
「沒有,只有一部分的人。」
「那他們的手腳,是被雷將軍吃掉的嗎?」乙兒捏著金腿小棕,也探過頭來。
「不是,他不吃人的,那是誤會。」
「誤會?!」甲乙丙異口同聲,全停了動作,萬分驚異的看著小妹。「他不吃人?真的嗎?」
「嗯,他喜歡吃我作的小籠包——」丁兒幽幽的點點頭,一想到雷貫天,她的心口就莫名疼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吃飽了嗎?洗澡了嗎——
他——納妾了嗎?
想起那漂亮有錢的姑娘,她雙眼一紅,忍不住就掉下淚來。鹹鹹的淚,一滴一滴都落進面前那一大碗剛拌好的餡料裡。
「啊,你怎麼又哭啦?」甲兒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絹,替小妹擦去兩頰的淚。
「是啊,丁兒,你別哭啊,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該要放鞭炮慶祝才是啊!」乙兒接著說。
「對啊對啊,瞧你哭得眼都腫了,再哭下去,連臉都要腫啦!」丙兒摟著妹妹的肩,安慰的輕拍。
她卻止不住淚,仍是淚如泉湧,抽抽噎噎的搖頭。
「嗚嗚……你們不曉得啦……」
「曉得啥啊?」甲兒不解回問。
「我——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倒是說清楚啊!」乙兒追問著,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嬌喝。
「慢著,給我站住!」
四個姊妹同時一愣,丙兒好奇的開了門,朝外頭探看,其餘的姊妹們也擠到了門邊,想瞧瞧外頭是發生什麼事。
只見偌大的園子裡,一個魁梧大漢手提大刀,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間點心廚室走來。
啊,是雷貫天!
甲乙丙丁見狀,全都驚得倒抽一口氣。
丁兒的反應卻和姊姊們不同,其餘三個一見雷貫天,嚇得集體倒退三步,全貼到牆壁上去了。唯獨她不退反進,一瞧見那張熟悉的臉,就急著要飛撲進他懷裡,一雙腿兒老早奔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了兩、三步,就聽右方傳來龍姑娘的叱喝。
「通通給我站住,不准動!」
那嬌貴傲然的口吻,讓丫鬟出身的丁兒,當真習慣性的停步,定在原處不敢再上一則。
雷貫天見狀,火氣又冒了起來。
「過來!」
小腦袋轉了回來,無限期待的望著他,不禁又朝前踏了—步。
右方卻又傳來龍無雙的嬌喝。
「丁兒,別過去!」她急著要留下點心廚子,神色有些惱了。「他要你過去,你就真過去啊?你忘了嗎,他可是要納妾了啊!」
那兩個字,像是銳利的釘子,重重敲進她心口。小臉上驚喜交集的期望消失,取而代之是哀怨,她眼眶一紅,嘴兒一扁,淚又落了一串下來。
「哭什麼!」見她眼紅紅、淚漣漣的,雷貫天心下一緊,又怒又氣,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龍無雙還有話說。
「看,他又凶你了!這種男人有什麼好,別怕他,姑娘我給你靠,你儘管——」她話才說到一半,旁裡一道氣勁彈來,點了她的穴,頓時教她沒了聲息,也無法動彈,一隻手就這樣伸在半空,櫻桃小嘴也只能這樣半張著。
可惡,哪一個王八蛋這麼大膽,竟然敢點她的穴?!
一支眼熟的扇柄,慢條斯理的從旁邊探來,壓回她伸在半空的手。
「龍兒,人家夫妻吵架,你瞎攪什麼?來,乖,把嘴閉上,別吃著了蒼蠅。」嚴耀玉輕言淺笑,用扇柄點了下她的下巴,就讓她閉上了嘴。
龍無雙氣得七竅生煙,卻因穴道被制住,壓根兒吭不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雷貫天朝丁兒走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見他火冒三丈的步步進逼,丁兒嚇得連連後退,結結巴巴的問。
「做什麼?」他半瞇著眼,怒氣沖沖的開口。「當然是帶你回家!」
她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被逼到了門邊。瞧他愈走愈近,她心裡發急,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
「我……我不回去——」
「什麼?」他一瞪眼,停下腳步,握緊了大刀。
「我……我我……」她咬著下唇,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腦海裡閃過那美麗有錢的姑娘,心底抽緊發疼,想也下想的就脫口而出。「我要休夫!」
此話一出,可是語驚四座,所有人倒抽口氣,都驚駭的瞪著她。
「你說什麼?」雷貫天驚天一吼,登時驚得鳥飛蟲走,三顆貼在牆壁上的小肉包,更是嚇得匍匐趴倒,一個跟一個的爬開,躲到安全地帶去了。
丁兒也被吼得心驚肉跳,本能的轉頭,去看那個一路上拍胸口保證,願意替她主持公道,休掉丈夫的龍無雙,卻見龍無雙動也不動,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那兒。
雖說靠山沒了,但是她心裡的怨痛還在,她眼眶含淚,覷著眼前兇惡的男人,把心一橫,仍是握緊了拳頭,把話重說了一次:
「我要休夫。」
這女人這次竟然連結巴都不結巴了!
「你再說一遍!」雷貫天氣紅了臉,臂上青筋爆起,氣勁一發,腳下石階登時碎裂。
「我……我要……」丁兒嚇得不知所措,下一瞬間,她突然就哭了出來,眼淚嘩啦啦泉湧而出。「嗚嗚,你又對人家吼!你壞、你壞!就是會吼我——」
「我吼你?你敢說要休夫,我就不能吼你?」雷貫天將大刀往地上一插,憤怒的伸出手,把那張粉嫩的臉兒像揉麵團似的揉搓,氣怒的咆哮著。「想休了我?你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