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這裡在吵些什麼?」
亦聞訊而來的太子愕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發生了什麼事,讓父皇如此動怒?
「啊,對了,那個刺青我就是在二姐姐的腳底看過。」
空氣因為全關關的突然一句低呼,沉凝了下來。
「什麼刺青?」金玄賓挑眉一問,心頭隱隱浮現一個念頭,難道會是……
她一擊掌,「就是看到大哥哥我才想起來的,難怪覺得那麼眼熟……」
「什麼刺青你倒也說清楚啊!」君芷衣也急了。
「小時候我和二姐姐玩耍時,曾見過她腳底有一道金色刺青……不過圖案好像不太一樣,二姐姐的是一截龍身,龍爪上玩著太陽……」她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道。
「琉心,你在哪裡看到一樣……不,類似的刺青?」金玄賓問著,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咦,好像大哥哥和三姐姐也有,那時尋回大哥哥時,姨母告訴過我,就是憑著他們腳底的記號才找到……找到!啊!不會吧!」她忍地尖叫一聲。
「琉心啊,你知道些什麼倒是快說呀!」金玄賓和君芷衣急得一顆心都快跳出喉口來了。
「原來無肆就是四哥哥!」她驚訝地看著安無肆。
「什麼?!」
在場眾人聞言莫不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呢?扣押著安無肆的禁衛軍們,也嚇得紛紛鬆開了手。
「老天爺,原來我竟然是……」安無肆不敢置信,剛剛他所以為的殺父仇人,居然會是他的親生父親?
那這麼說,君姨不就是……他娘了嗎?
不,不可能的,他就要被收押處斬了,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一定是關關為了幫他逃脫生天,才想出來的鱉腳藉口……他才不會相信!
「我的兒呀!」君芷衣淚已流得跟什麼似,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抱住自個失散了一十七年的苦命孩兒。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平白無故心疼這孩兒的,原來他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不,我不是,君姨你認錯人了。」安無肆別開臉去—怎麼樣也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君芷衣心痛難耐,她的兒子居然不認她?!氣血一攻心,她竟暈眩過去。
安無肆眼明手快地一把攬住了她,「君姨……」
「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四皇兒呀?」金玄賓眼底溘滿了淚,琉心丫頭不會亂說話,他一定是,一定是!
「我……」看著他,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安公公,就算他是他的兒,他又怎麼能認?
金日黎走上前去,毫無預警地就向安無肆使出一招擒拿手襲他下盤,趁其攬著皇后無法還手而輕易得逞,點住他膝後大穴。
安無肆腿一麻,就這麼硬生生跪下。
「得罪了。」
低頭一看,果然,他和自己右腳同一位置上,刺著一尾活靈活現的金龍部分龍身,他的正是龍尾撥雲。
見狀大喜,金日黎看著金玄賓肯定地一點頭,「是四弟沒錯!」
當年,年輕的金玄賓練有刺青之術,於四個皇子皇女出生滿月之時,在四人腳底分刺金色巨龍,以征金氏一朝遨龍翔天精神。太子為龍首,炯炯龍睛、長鬚騰躍;二公主為龍身伴日、三公主是龍爪舞月。刺這金龍原意是慶祝,沒想到後來竟會成了骨肉分散後相認的憑據。
三個孩兒出宮時身無長物,就這腳底金龍能證明他們是皇族中人而已。
「我兒——」金玄賓殷切一喚,淚如泉湧,今早的變故著實太大,會找回他的四皇兒,更是他始料未及的。
金日黎解開安無肆穴道,但他仍跪在地上。
「我……」看看在自己懷中昏迷的君芷衣,身旁躺著動也不動的安公公,耳邊聽著金玄賓的呼喚,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安公公還有氣息,他沒死!」
一名禁衛軍眼尖發現安公公手指微微顫動著,連忙揚聲一喊。
「快!快宣太醫。」金玄賓急忙下令,希望能趕緊挽回他無意中犯下的錯。
天已大亮,薜荔閣裡裡外外人群進進出出,臉上漸次有了笑容。
昨夜風雨早遠揚,晴空煦日正好。
***********
三天後——
安無肆……不,現在要叫他金雲昕了,雖然他自己還不怎麼習慣聽這個名兒,而眾人亦還是稱他小肆兒的多。
那日,當太醫宣佈安公公所受劍傷未深及要害,只是一時情急加上驚惶才會暈眩過去,他在鬆了口氣之餘,開始生起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他……有爹有娘了呢,但那麼多年習慣了沒爹娘可喚,也不覺有什麼缺憾,突然之間卻發現自己原來不是孤兒,一切都怪造化弄人,可要自己叫一聲父王母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
全關關催促著他,「哎呀,叫聲爹娘有什麼難的?你還不都是喚安公公老爹嗎。」
他面有難色,「那不一樣。」
他心情的複雜,她不會瞭解的。
這事豈只認祖歸宗這麼簡單,變成了皇室中人,多了一對雙親,他的牽絆更多,他還想帶著關關雲遊四海,商行的事也不能不管;身份若不一樣了,很多事也將變得麻煩。
他和大哥會過了,大哥一句話「還是以前當平民時逍遙」,更讓他對認親之事裹足不前,任皇上和皇后乾等心焦,他硬是當了三天縮頭烏龜不敢面對現實,直到一個人的出現,才打破了僵局。
「師父?!」乍見未濟出現在宮中,金雲昕是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來提點你這笨小子,還在猶豫個什麼勁!」未濟撫撫長到胸前的鬍子,「你父母傷心難過了十七年,還要讓他們等到什麼時候才聽到你喚一聲爹娘?」
「我知道,可是……」哎,師父不懂啦!
「我懂。肆兒,你要求逍遙,殊不知死生存亡、窮達貧富,皆是事之變,命之行也,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受而喜之,心志才不受桎梏,此身也才能自在。」
金雲昕是聰明人,一經師父開示,猶如當頭棒喝;之後,一切順其自然,再在看到皇上皇后之時,不再有芥蒂地磕頭一拜;而也的確是,骨肉親情乃為天生,沒見著猶可,一碰了面,免不了又是一場涕泗縱橫的欣喜、謝天畫面了。
「我不見你父皇了,替我向他問好。」
「師父,你認識我……父皇?」其實,要叫也沒那麼難嘛!
「二十年前有過一夜之緣哪!」未濟笑得神秘,繼而又交代著,「你們金氏一朝劫數未盡,自個日後小心。」天機不可洩露,他言盡於此。
「師父!」早習慣了他這樣來無影去無蹤,金雲昕放棄了問他打算雲遊至何方,反正問了也是白問。
安公公甦醒後聽到此番曲折,直說不可思議,想不到自個養了十多年的兒子居然是小主子,而心下也是有些悵然的,以後自己將不能笑呼我的兒了……
金雲昕就知道他會這麼想,還是鎮日老爹長、老爹短的嚷著,他說父王是父王,老爹是老爹,一個是父一個是爹,都一樣重要,沒道理有了父就不要爹。
他還跟安公公說:「老爹,我偷偷告訴你,其實我還比較喜歡你當我爹呢……為什麼喔,我不告訴你,你自己慢慢想。」
安公公欣慰不已,揩揩眼角的淚,總算不枉白疼他一場了。
事實上,同樣的話金雲昕也跟金玄賓說過一遍,一個父親一個爹自此之後明著比、暗裡較勁,就是想爭取兒子心中第一名的地位。
而安公公一家養育四皇子有功,更是大賞特賞,安家兩老封為安國公、安太君夫人、賞賜連連,至於安公公因為本就是太監之首,金玄賓說沒什麼好封的,內情其實是他挾怨報復,誰叫安公公居然敢和他搶兒子!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眼前最重要的事,是金雲昕和全關關的婚事。
這件親上加親的姻緣可讓君芷衣成天笑得闔不攏嘴,娶媳婦和嫁女兒的心情兼有之,然而其對婚儀六禮的堅持,卻是讓這對有情人吃足了苦頭。
「我們都有過夫妻之實了,幹啥還要納采?」金雲昕叫苦道。
所謂納采,即是男方要先請媒人到女家說親,得到女方應允後,再正式提出締婚的請求。
皇室婚典向來可簡可繁,現在依照君芷衣的行事來看,到他們拜堂那天,大概已是半年後的事。
而這段日子全關關也出宮回家待嫁,君芷衣嚴禁兩人會面,他倆頂多只能靠些魚雁往返,抑或丫環太監的傳話來聯繫,金雲昕想她想得都快瘋了,吃睡不好,現在就算拿盤點心到他面前,他也沒那胃口享用。
他認祖歸宗後有去了一趟青州,紇出是益發囂張,屢次搶劫他們商船不說,有回還用火藥擊沉了整艘船。他認為此事不簡單,不是單純的海盜行為,和父王、皇兄及一朝大臣商議過,推斷應和凌霄王脫不了干係。
他已私底下下令改裝幾艘商船為火力強大的戰船,打算等自個成親後,不管父王同不同意,親自到海上去收拾這班惡徒。可現在……待他娘子發進門,他戰船上的火藥大概也都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