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緯去世整整五年了,五個寒暑交替,冬去春來,何其漫長的日子啊,雨苓以為自己早就該心如止水了,為何一封什麼也沒說的信,竟然又讓她早該結痂的傷口猛然作痛?
這個紀方以為他是誰?憑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攪亂她平靜的生活?有什麼是她應該知道而她並不知情的?當年只有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箋告知她家緯的死訊,其他的,她一無所知,完全沒有任何管道可以得到一絲訊息,那種無助、恐慌幾乎將她逼瘋,她甚至連個詢問商量的對象都沒有,擺明了把她完完全全隔除在外,彷彿她與家緯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教她情何以堪?莫非現今才想起她的存在,才覺得也該讓她瞭解一些當年的事情經過?這會下會有點晚了?
考慮許久,雨苓終於還是撥了這通將改變她一生的電話——
「喂,請問紀方先生在嗎?」
「我就是,請問你是……」電話中的聲音低柔又有磁性,讓人聽了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你好,我是孟雨苓,今天我收到一封你的信,呃……」
「是,孟小姐,你好,很對不起,冒昧地打擾你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困擾,呃……是這樣的,有些陳年往事想跟你說明白,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和我見個面,讓我詳細地說清楚?」
「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的呢?」雨苓不想也不願跟陌生的他有其他交集,這幾年,她幾乎形同自閉,對於紀方要求見面的提議,她感到茫然無措,下意識裡只想拒絕。
「孟小姐,相信我,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很多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而且……關於家緯當年發生的事,難道你都沒有一點疑惑想要釐清的嗎?這些也都不是在電話中就可以解釋完全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抽空跟我見個面,好嗎?」
紀方說完,只得到雨苓一陣長長的沈默回應。他耐心地等著她的考慮,握著手機的手卻微微地發著抖。
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雨苓終於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盡快吧,明天可以嗎?你可以來我家嗎?我……我不喜歡出門……」
掛上電話,雨苓仍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就答應紀方,也許是她真的想釐清糾纏心中多年的疑問,也許……根本就是被那讓人信服的好聽聲音所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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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約定的時間,門鈴準時地響了。雨苓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氣質俊雅、高大英挺的男人,他的雙眼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溫和深邃,渾身上下散發著成熟與智慧。雨苓詢問過後,知道他就是紀方,遂請他進屋了。
「坐,喝茶好嗎?」雨苓客氣地招呼著客人。
紀方點點頭,注視著雨苓。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的蒼白荏弱,彷彿一抹幽靈,隨時都會消失不見,他看著她,一顆心不由得揪了起來,眉頭也不自覺地緊蹙。
雨苓注意到他的表情:心想大概是家裡太過簡陋了,畢竟他是個留美歸國的新貴,這麼寒酸的場所,想必下是他可以忍受的。她冶冶地說道:「對下起,我家可能寒傖了些,委屈你了!」
紀方一愣。「哪裡,你多心了,呃……孟小姐自己一個人住嗎?」他小心翼翼地探問著,那雙深邃黝黑的瞳眸似乎透露著關心與不捨,雨苓雖是覺得怪異,卻也沒有深究,只是漠然地點點頭,便轉身到廚房沏茶了。
紀方獨自在客廳裡,打量著四周擺設。這是非常儉樸平常的居家,電視、一套老舊的沙發、簡單的櫃子和茶几之外,再無多餘的擺設,只有牆壁上幾幅字畫點綴著,反而更見古樸典雅。雨苓沖好茶出來,就看到他盯著牆上的字畫,像是認真地研究著。
「那是我父親過去閒暇時的創作,難登大雅之堂,讓你見笑了。」雨苓將兩杯熱茶輕輕放在茶几上。
紀方回過頭來,對她一笑。「孟小姐太謙虛了,藝術貴在自娛自賞,有價無價倒只是世俗的標準而已,又何必太過在意?」
「紀先生高見。」雨苓點點頭,伸手示意紀方坐下。「坐吧,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她只想趕快進入正題。她一向就不擅與人閒扯,更何況是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人,不論他今天會帶來多麼勁爆的內容,她相信,過了今天,他們也不會再有任何牽扯。
紀方坐下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瞟了雨苓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謹慎地開口問道:「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令尊令堂呢?你……結婚了嗎?」
「我父母親在兩年多前相繼過世了,我就一直一個人生活著,也無所謂好或者不好,這樣是不是順便回答你的第三個問題了?」
紀方為她的回答而震驚,看著她像一株瑟縮風中的花朵,如此贏弱的身軀如何承受那接踵而至的創傷呢?他無法去猜測,也不敢去想像,只是不斷的痛恨著自己和家緯。當年一個可笑又愚蠢的決定,卻是如此的殘忍!只是,現在他再來撕開覆蓋這一切醜陋真相的封條,難道不是另一個殘忍的決定?
「對下起,我只是想瞭解一些你的近況,沒有其他的用意。呃……家緯……」紀方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雨苓,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這個名字是否有引起她任何情緒的起伏,沒想到面對的卻是張毫無表情的臉龐,冶冶地睨視著他。
「嗯……家緯是我在L.A.讀書時的室友,他常常跟我提到你,所以你的一切,我大致上都很熟悉,沒想到這幾年你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紀方握緊雙摯,再次痛恨起自己。「我……等一下我所說的故事你可能一時無法接受,我只希望你聽完之後,能盡量保持冷靜,相信我,我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把一切說出來的!」
「到底是什麼事?」雨苓被他神秘兮兮的語氣引出了好奇心。
「別急,我會把一切都鉅細靡遺地告訴你……」紀方給了她一個沉穩又肯定的眼神,開始了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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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方也是由台灣到L.A.讀書的留學生,他來自台南縣的鄉村,是個家境清寒的農家子弟。他出國讀書沒拿家裡半分錢,除了申請到的獎學金以外,還必須兼職打工,才有辦法繼續學業。那一年,他原本的室友畢業離開了,他一個人絕對無法負擔全部的房租,勢必要再找個室友共同分擔才行,結果,他在中國同學會那裡認識了家緯。
家緯是個熱情又開朗的年輕人,而紀方可能是因為長年埋首書堆,渾身上下散發著書卷氣息,面容俊逸清雅、氣度沈穩,讓人很容易對他就信服。兩人年紀差不多,又同樣來自台灣,便很快的互相熟悉起來了。家緯雖然家境很好,倒是沒有一般公子哥兒的惡習,總是笑口常開。剛進學校的時候,也是非常用心苦讀,常說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學位,然後回台灣與女友相聚,讓人聽了羨慕之餘,又有些嫉妒。
紀方仍然清楚地記得,當年第一次看到雨苓照片的瞬間,那種內心突然像被電擊的強烈悸動。只從照片上的倩影,他彷彿就能看透那優雅純淨的靈魂,有著完全沒有被這污濁世界所沾染的潔白。那盈盈的淺笑、娉婷的身影,還有那一雙清明無垢、澄淨慧黠的眸於,就那樣毫無預警地闖入他的內心,霸道地築起巢來了,那種感覺好像他們早就相識,在久遠的前世裡……
而這股異樣的情愫卻被紀方選擇忽略了。因為她是屬於家緯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奢望。
家緯並不吝嗇與紀方分享自己的戀情,他們總是一起讀著雨苓的來信,漸漸地,對於這一對小情人之間的甜蜜與苦澀,紀方也都熟稔起來,彷彿他也參與了這段愛情一般。
家緯天生就有一種令人心服的領導才能,在學校裡也慢慢的活躍起來,自然也有了一些仰慕者。漸漸地,外向活潑的家緯開始早出晚歸,每天都和不同的女孩約會。
這一天,又是午夜時分,家緯帶著薄薄的酒意歸來,見到紀方坐在他的書桌前發呆,兩眼直盯著桌上相片裡盈盈淺笑著的雨苓。
「嗨!怎麼還沒睡?不要說你在為我等門喔!」
紀方看了一眼家緯,那眼神有些……幽怨?不會吧?!家緯心想自己一定是醉了!
「家緯,你……每天都玩得這麼晚,這樣好嗎?功課跟得上嗎?」
「沒辦法啊,那些girl一個比一個熱情,真難脫身!」言詞中倒是聽不出來有懊悔之意。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你忘了你的雨苓了嗎?」紀方依然平靜的言談中卻有著隱忍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