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失蹤的人中,有一個是我恩師的獨子。」她是玉匠,每經一處,不免興起與人交流技藝之意。這三年來,她聽聞了數個類似的故事,正因為如此,剛結束一段旅程的她才會決定在京城落腳。
她雖執意拋棄過去,但有些東西是她來不及割捨的。在她離開水月谷的前兩年,偶爾前去探望師父,總是發現他撫著栩栩如生的鷹雕出神;那是他的獨子離開時留下的惟一物品。記憶中老師傅的神采不再,存留的印象只有老父失去獨子訊息後的憂心面容。
「你要怎麼做?」
「我是個玉匠,想的法子和諸位相差無幾,不過其中有個小小差異——我明白樓將軍想保恩師的心,但將軍可曾想過,何不乾脆破壞丁丞相和敵國之間的信任關係?」沒有贅言,旭日毫不畏懼的直視將軍威嚴的雙眼。
將軍沉思,考慮著旭日的提議。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無疑的被逼入絕境,就算眼前這個年輕人只是為了苟且偷生而信口開河,他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根據攔截到的情報,敵軍將於近日大舉進犯邊境,屆時他必須趕赴戰場,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再處理這事了。
將軍大手一揮,一干手下盡皆散去。
步下階梯,將軍走近旭日和司徒毅。
「這位是那時和你一道的壯士嗎?」沙副將提過這司徒毅就是近些年來竄出頭的神捕,那樣的身手,能有如此成就也屬當然。
「旭日再無法無天,也不敢邀官兵作盜賊。」她向司徒毅擠擠眼。能讓將軍留下印象,不知是否代表他們昨晚的行動有所斬獲。
「哦?為何他不一同前來?」他對那身手印象深刻,很想當面見見人品如何。他真老了,開始注意起出類拔萃的後生小輩。
哼!做賊又不是多光榮的事,他也不屑因此得到將軍賞識。司徒毅暗暗不爽,更不悅旭日捨他而擇嗣衣。
「他昨日剛進城,昨晚不過串個場,今天一早就辦他的正事去了。」見將軍竟沒有責難,旭日心情愉悅非常。
「是這樣嗎?」也不急在一時,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處理。「你需要的工具材料我會派人去旭日齋拿,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儘管說。」
將軍真要幫忙的話,請別讓將軍府的人靠近旭日齋。」她連忙謝絕將軍的好意。「至於跑腿的人,這裡現成不就有一個嗎?」
兩人四道目光齊射至司徒毅身上。
司徒毅幾乎要跳了開去。開什麼玩笑!他堂堂一代神捕,怎麼可以淪為跑腿小弟?他一定要嚴詞拒絕。
「將軍……」這麼位高權重的人物,手底下自然有一批辦事的人,要掩飾身份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才對。
「聽沙副將說,司徒公子智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將軍凝神望向司徒毅,估量著什麼似的,順便打斷了他的推辭。
「……過獎。」
「往往五湖四海奔波,只為追拿人犯到案。」
「哪裡。」其實再怎麼遠,也只是在陸地上跑,說成五湖四海是誇張了些。沙叔一定又拿他當兒子炫耀了。
「然而區區幾名亡命之徒,對匡扶時政能有多大影響?賣國求榮之輩才是真正罪大惡極。」將軍語氣激動了些,令聽者為之動容。
「沒錯。」
「所以司徒公子當不會吝惜己力,為老夫跑這一趟吧!」
啊?司徒毅錯愕的瞪視將軍十足欣慰的淺笑。
「拿去,我要的東西都寫在上面了。」旭日早趁剛剛將軍混淆司徒毅視聽之時寫好紙條。「還有,記得幫我回去告訴嗣衣一聲,這三天我不回去了。」見司徒毅愣愣的站著,她二話不說把紙往他手裡塞。
「那些刀具不懂的話,問一下松德。還有,記得搬那塊原石來……」口頭上又交代了一遍,她特別囑咐:「就說我要在家裡工作,別說我到了這兒。」她偶爾會窩在家裡工作,老爹和松德應該不會起疑。
一隻老狐狸加上一隻小狐狸,司徒毅深覺哪天他被賣了自己都不曉得。
「有勞了。」貌似和藹的長者如此誠懇的請求。
這種情況下,他能說不嗎?
「快去快回。」旭日最討厭做事拖拖拉拉,直催促著。
再如何咬牙切齒,也無法表達司徒毅的怨蔥於萬一。「事成後,看我怎麼跟你算這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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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人群,嗣衣正考慮要出手將老婦擒下,卻見她握著枴杖的手抖得厲害,軀幹僵直起來,轉過身來面對他。
「你知道……旭日……」
旭日?嗣衣微訝,礙於距離及老婦突然的口齒不清,只聽明白了旭日的名字。
「丁……」老婦眼睛突然翻白,更形僵硬的身體往後便倒。
嗣衣當機立斷的掃開老婦身後地面的尖銳物體,一個箭步跨前,想聽清楚剛剛老婦所提有關旭日的事情,等他注意到老婦的牙關並未緊閉時,才驀然明瞭自己犯了兵家大忌。
老婦嘴一張,一根細若牛毛的銀針激射而出,嗣衣雖及時間了開去,卻還是讓銀針劃破頸側皮膚。由頸側瞬間往四肢傳散開來的麻木感令他身形稍緩,正好讓老婦利用枴杖機括射來的暗器打中右手上臂。
機括彈射力道逾人數倍,饒是嗣衣武功過人,仍遭老婦所制。
看著機關運作將身中劇毒的嗣衣困在地底下,老婦臉上卻不見得意神情。
「果然是父子嗎?今天的旭日,當年的關遙……」老婦閉了閉眼,忍住喉中湧上的甜意。「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
換上一身粗布藍衣,老婦獰笑著掏出懷中錦囊。
「接下來,就看紅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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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司徒毅把旭日從將軍府接回來,尚不急著興師問罪,只想知道別人是否同他一樣眼拙。
「那個老奸巨猾的將軍沒有瞧出你是女兒身?」不會吧!那老頭精明得很,怎麼可能沒識破?
司徒毅後來才知道原來將軍就是用同樣招數耍弄沙叔,然後沙叔再依樣畫葫蘆拿來對付他。說到底,他今日會屢屢受制於人,原來將軍是始作俑者。
「三天裡,我跟將軍沒見到幾次面,更何況我是男是女並不影響他的計劃,他何必費那心思。」回到自己屋裡想好好休息,卻發現桌上擺了三個茶杯——一如三天前的位置。
察覺了她回頭望來的疑惑視線,司徒毅回答:「這三天他沒回來過。」
「沒回來過?」
「嗯!我去過藥鋪,那兒的夥計也不曉得他的行蹤。有人曾經見他和一名黑衣老婦出城,但任憑我怎麼追查,也找不到後續消息。」
嗣衣的包袱仍在,他應該不會就此返回神農山莊,除非是遇上了緊急的事……依他的身手,理當足以自保,那她心底隱約浮現的不祥感又是怎麼回事?旭日淨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到白自己盯著嗣衣的包袱出神。
「那傢伙不會丟下你,自個兒跑了吧?」私心覺得這樣的可能性不大,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又該作何解釋?
「他不是這樣的人。」嗣衣或許有時冷漠了些,但不是無情。抽日過度專注的目光,她轉移話題:「有交代紅葉過來嗎?」
「何必我交代,她知道你今天日來,待會兒不把飄香館的好料全數奉上才奇怪。」
旭日微笑,連撐三日三夜的身軀已抵擋不住疲憊的來襲。
「我睡一下,紅葉來時再叫醒我。」
第八章
「不關她的事,放了她。」旭日勉強忍住急遽湧上胸口的一股腥嘿之氣,擋在紅葉身前。
嘖!沒想到幾天前那個警告竟非虛言恫嚇,更沒想到對方竟然故技重施,再次假借紅葉之手,這實在很沒有創意……旭日掃了眼桌上的殘羹剩餚,暗自決定往後不能再偷懶了。
這是說如果她還有以後的話。
再抬頭面對相熟的敵人,她忍不住要歎氣。如果那個下毒者和丁丞相是同一路的,這一切就說得過去了;若是雙方互不相干,只是同時看她不順眼,卻該死的配合得恰到好處,便只能說天要亡她了。
看見旭日吃了她烹煮的食物後臉色有異,又見三個渾身殺氣的大漢恰時出現,紅葉再無知,也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但她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在廟前兜售貨品的老婦,怎麼會……
那老婆婆為何騙她?明明是可以撮合姻緣的吉祥花符為何變成了催命符?
紅葉面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發展,已是呆若木雞,直到旭日開口,她才意識到自己一片綺思遐想正是害旭日至此地步的元兇。
「我……」紅葉吶吶不能成言,只是任由其大淚珠潸潸滾下,弄花她精心描繪的彩妝。
「老大,這小子跑得居快,先挑了他的腳筋,讓他插翅難飛。」上回在茶棧眾目睽睽之下,合三人之力竟留不下他,讓他們丟盡了顏面,今天這筆帳非討回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