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兒,真對不住,人老了,腳步就不穩了。」
「您老沒摔著吧?」耶,他明明看旭日慢吞吞的走著,怎麼才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夥計扶著上門的客人,不忘打招呼:「您口音陌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 。」老婦危顫顫的遞出一張藥單。「我聽說神農山莊的四少爺進城,料想今天一定拿得到藥。」
菜單上寫的是幾味治腹瀉的藥材,不特別珍貴,這兩天卻嚴重缺貨。
「您消息真靈通,四少的確剛進城。您等會兒,我給您配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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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齋只與回春藥鋪隔了一條街,但他卻從未聽聞過,或者該說他從不曾想過,會在這種地方找到人吧。
若是按照當初那張地圖,現在她應該是在西域某個小城裡。還是她已經找到了她要的東西,所以提前結束旅程?
旭日齋的夥計松德送出一個客人,一陣鞠躬哈腰後,瞧見佇立一旁的嗣衣。
「公子要買雕刻嗎?」見嗣衣雖相貌出眾,但穿的衣服布料平常,身上也沒有什麼瘡錢的配飾,不像是有閒錢買雕刻的人,卻偏偏站在他們店門回,他是基於做生意顧客至上的不二法則,才勉強問問。
「我來找人。」
「找什麼人?」旭日齋裡只有老爹一名、師傅一名、夥計一名,他要找哪一個?
「旭日。」
他想也是。「那你可得等等了,照理說,他現在應該還在往來茶棧。」一天到晚都有人找旭日,剛剛紅葉才來過呢,待會兒宰相的大公子要來,他可沒有時間管閒事。
也不開口詢問嗣衣要否入內等候,松德逕自進門。
茶棧?彷彿得到了什麼印證,嗣衣嘴角浮現淡淡笑痕。
如果再讓他遇上她的話……憶起今晨的夢,嗣衣的笑意凝結在嘴邊。
被打斷的夢境在現實中有了延續下去的機會,他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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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紅葉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旭日齋附近徘徊。家裡沒人,去往來茶棧又撲空,她只好到旭日齋來守株待兔。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紅葉迎上正朝旭日齋而來的旭日,急切的想要他去討回公道。
街上人來人往的,旭日拉過紅葉,兩人站到一旁說話。「怎麼了?」這個時候見到紅葉,他隱約覺得不妙。怎麼搞的,好像最近事情特別多。
「你聽我說……」紅葉仔細說明來龍去脈。「……總之,那人可惡極了!」她決定以後將那些胡亂栽贓的人列為飄香館的拒絕往來戶。
「我知道了,今天休息一天就算了,明天照常營業。」真是」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來最近有得忙了。
旭日又囑咐了一番,才送走紅葉,一回身,準備要朝旭日齋走去,目光自然的落在旭日齋前——
時當正午,採買的人潮早已散去,隔著一條街的距離,那個挺拔的身影毫無阻礙的映入他眼瞳。
詭異的麻痺感從頭面往四肢延伸,瞬間奪去他的行動能力,速度之迅快,恍如雷擊。
登時,身旁人車聲響進不了耳裡,所有的影像也都視而不見,向來機敏的腦中此時一片空白。
如果有緣的話……
夢裡的喃喃自語陡地清晰了起來,轟隆隆的敲著旭日——也就是曲曦——的腦袋。
肩膀遭人撞了下,這才發現自己竟在大街上發起呆,還大咧咧的站在街道中央,像個傻瓜似的。
當她走在砂石紛飛的瀚漠上,浸在冷徹心骨的河水中,抑或是徜徉在無垠星空下,所有曾經存在她生命中的恩恩怨怨都不復在,惟一逗留在她心中的過往,就是眼前這個身影。
可能是因為他是她離開繁華前最後接觸的人,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她曾經嘗試這麼解釋,希望減輕心中那股遺憾的感覺,卻徒勞無功。因此,她只有更努力的走下去,好讓當初的放棄值得,沒想到這一鼓作氣,就只用一半的時間完成預計三年的行程。
當她一年半前選擇回到京城來時,心中著實有點兒志下心,不知是福是禍,如今看來,該是前者居多。
三年是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她沒變,他呢?
他終於找到她了!
就算沒見過「旭日」,一旦人出現在面前時,嗣衣自然就認出來了,而且還從衣著上認出「他」就是早先在他入城時,他曾出手援救的年輕人。看見她和先前出現在回春藥鋪的女子說話時,他幾乎忍不住心中那股想要上前相認的想望。
他真不該懷疑自己的記憶力的,如果早在聽到耳熟的嗓音時就將人攔下來,便不會有這麼多波折了。只是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向來不是他的作風,才累得幾番折騰。
嗣衣高人一等的身形猶如鶴立雞群,他臉上難得漾著笑紋,知道旭日已經看見他,而且表現出和他早先一樣一副不敢置信的愣樣。
他迴避著內心深處質問自己要如何延續夢境的聲音,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享受重逢的喜悅。
「旭日?」雖然明知不可能誤認,嗣衣還是用了詢問的語氣,小心翼翼的確認。
「我是。」旭日腦子還是亂烘烘,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走近,在嗣衣面前站定。
嗣衣眼睛眨也不眨,深吸一口氣,吸進她身上帶著木頭新刨所獨有的淡淡香味,注意到她雙頰比他記憶中更為瘦削,眉眼之間卻已不復見當初的疲憊神傷。
那麼,她已經找到她要的東西了嗎?
心中盤旋的諸多疑問一一被壓制住,他選擇表達出最初的情緒反應,滿懷愉悅的開口寒暄:「別來無恙。」
「哈……當然嘍!」旭日豪氣的拍著嗣衣的肩膀,單純的為見到老友而感到衷心歡喜。
「這裡,」嗣衣指指旭日眉際工變成粗眉大眼的公子哥了。但說話的嗓音卻仍是記憶中那般清朗,讓他早先在大街上因而失了神。
旭日細長的指撫上眉稍。「先說清楚,你可別洩我的底。」
只有彼此明白要隱瞞的是什麼。
松德探頭出來看了看,又縮進門去,隱約可以聽見他向裡頭的人說旭日回來了,可以不用去找人。
「怎麼這麼久不跟我們聯絡?大家一直惦著你,每回我出莊,都不忘要我找找你。」他則一直以為她仍遠在異域。「若是壞事,遠水也救不了近火;如果一切平安,那更沒什麼好說的了。」淡淡的語氣,讓嗣衣明白聽出她不想為此多做辯解。
從離開神農山莊以後,她就從未想過會再和他們有任何瓜葛,至少,不想主動和他們聯絡。
揮別神農山莊,便猶如與過去的自己劃分界線,而關於那一段歲月,她棄之猶恐不及,又怎會主動去延續。
而他是她想法中惟一的矛盾。
畢竟是曾經相處過的朋友,加上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人之力,她心裡便多舒坦一分。
而且她曾對自己說過:若再遇見他,她就放手去追求他。當初會這麼想,是因為以她的計劃,他們絕對沒有機會再湊在一起,沒想到陰錯陽差,他們又兜在一塊了。
緣分這東西還真是神奇呀!她忍不住笑開顏。
隱隱覺得嗣衣有些地方與她記憶中的模樣不一,也許是時間的淬煉吧,以前可說是冷漠無情的面容如今顯得和氣許多,也不見他往日隨身攜帶的長劍。不知他武藝又進展了多少。
旭日努力讓自己想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想貪看他容顏的目光太過明顯。
要慢慢來,欲速則不達,首先要搞清楚嗣衣是否還是孤家寡人。她對橫刀奪愛這碼事可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現在叫旭日?那曲曦呢?」多年不見,嗣衣淡漠的漆黑雙瞳浮現少許柔光,注視著眼前的俊秀人兒。
「隨你的便吧,現在大概沒幾個人知道曲曦是誰了。」當初化名是權宜之計,只是久而久之,連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
「旭日,老爹要你趕快把丁大公子要的圖樣準備準備。」松德又探出頭來,催促旭日進屋。
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聊的?但難得見旭日如此「迫不及待」的與人當街閒話家常,松德不免好奇心起,偏偏再怎麼努力豎起耳朵,也只聽到什麼「隨便」、「屈膝」之類無關緊要的單詞,於是頗感無趣的走了開去。
「你……」身邊有人了嗎?這樣會不會太直接?旭日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旁敲側擊。
「嗯?」一向口舌便給的她也會有支支吾吾的時候?嗣衣發出疑問。
「你來京城送貨?」臨時想起神農山莊,旭日馬上聯想到嗣衣出現在此的理由。「今晚可有地方休息?」都過午了,現在若要趕回神農山莊,有露宿荒郊野外的可能。
「我還在考慮。」考慮是要留在回春藥鋪,還是漏夜趕回。
考慮?這人連一點兒小事都要考慮上半天。旭日想起當年他面對那個紅臉大哥時,她懷疑會永無止盡的沉默,原來是所謂的考慮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