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他胸口,鳳祥蘭悶聲笑了。「是……我差些忘記自己是個瞎子,什麼也瞧不見的,永勁……我什麼也瞧不見……」
她漫不經心的言語教他左胸繃緊,未多想,他放下那罈酒,攔腰將她抱起,筆直走向裡邊的床榻。
「永勁,酒……那罈子酒挺、挺順喉……」
「不許妳再喝酒。」他沉聲命令,語氣好差,放下她的動作卻十分輕柔。
聞言,那泛紅的小臉怔了怔,有些委屈地抗議--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把綠袖和香吟趕開,好不容易才能喝點酒……你不陪我對飲,我可以對著天上的月亮、對著自個兒的影子喝個暢快,每撫一曲便幹上一大口,你、你你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你能喝,憑什麼不許我喝……憑什麼……」她嫩頰在香枕上輕蹭著,似乎這麼做才能稍稍解去那股燥熱。
坐在床沿,年永勁深思地瞅著她,心弦紊亂,待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指正那張既粉又熱的嬌容上留連。
一怔,他忙要撤開,她柔軟的小手忽地將他拉住--
「永勁……別走……」她眼瞳迷濛,似醒非醒的。
他一頓,感覺到她掌心的細膩,深吸了口氣,沉語:「妳不該喝酒,還醉成這模樣,明早起來肯定要鬧頭疼的……我去叫綠袖和香吟過來。」
「不要、不要……」她頭在枕上胡亂搖動,「我、我沒醉,只是有點熱,連腦子也發熱……你別去叫綠袖和香吟,別打擾人家,她們不再是單獨一個,有人陪在身旁的,你別去……我沒醉,你別去……」
伴在她身旁好些年的兩個丫鬟都有了歸宿,有了孩子,而她的婚約尚在襁褓中時便已訂下,到得如今,仍一人獨處。年永勁一時無語,憐惜之情大增,不禁反握住她的手。
漸漸,她氣息轉為緩長,朱唇噘了噘,歎著--
「我該拿你怎麼辦?永勁,你說呀……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目光微沉,心湖震動。
「妳醉了,別說話,快睡。」
「我沒醉。」她是想大醉一場,醉得不省人事最好,偏偏還留著一縷意識,教她想笑也想哭。癟癟唇,她又語:「……永勁……你又要拿我怎麼辦呢?我追著你……追得好累、好辛苦,你要拿我怎麼辦……」
「妳在說醉話。」他武斷地道,掙開她小手的掌握,替她脫去繡花鞋,跟著拉來軟被蓋在她身上。
她該拿他怎麼辦?
然而,他又該拿她怎麼辦?
他不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如今教她問出,她的話猶如琴音,字字觸動著他。
鳳祥蘭不再反駁,嚶嚀了聲,唇角淡牽,卻是道--
「永勁……你不是想拋下這裡的一切,跑得遠遠的?你帶著我一塊兒吧?你要踏遍山川原野,我就帶著一張琴,學那些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歌唱,若是……若是你揚船出海,寄之餘生,我也要跟在你身邊,當你的海妻,可好?永勁……可好?」
他似乎聽不僅她說些什麼。
抿著唇,沉眉深目,他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閨房中散著姑娘家獨有的馨香,隨著他翕張的鼻翼鑽進胸肺之中,他想,是教那抹香氣給擰亂了思緒吧。頭突然變得好重,而心跳得好響。
「妳在說醉話。」他再次道,近乎責怪的語氣。甩甩頭,他忽地立起,轉身大步往門的方向邁去,彷彿在逃避什麼。
「永勁--啊--」
身後陡地一響,年永勁迅速回頭,就見醉酒的她竟從床榻跌落下來,不知撞傷哪兒,小臉痛得皺成一團,都快流出淚來。
「妳--」心一驚,他忙奔回床邊,再次抱她上床。
「妳就不能躺著安分睡覺嗎?」他低吼,正欲察看她的手肘,姑娘家的藕臂卻如蛇般攀上,在他頸後緊緊交疊。
「祥蘭?!妳、妳幹什麼?!」不行了,他頭更重、更暈了。
她為什麼說出那樣的話?
她要學外族姑娘,天天為心愛的男子撫琴唱歌?
她要跟在他身邊,當他的……他的海妻?
不該是這樣!
他不會永遠留在原地,該離開時,他獨自一個走得瀟灑,怎可能帶著她?一朵讓眾人供養在掌心的清蘭,嬌弱非常,清麗奪人,要怎麼隨風飄泊、受風霜苦雪?
「放開……」他咬牙低語,想將她雙臂扯下。
突地,那張泛著熱氣的嬌容在他懷中一抬。
他尚未瞧清她的神情,濕潤的柔唇已湊了上來,親他的頰、他的下顎、他的嘴角,在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同時,完全壓上他的唇,香舌順勢竄進,在兩排齒間游移著、徘徊著、誘惑著……教他熱血急速往腦門沖。
好軟……好熱……像在作夢一般……
難以自持的,他齒關竟是一鬆,雙目合起,順著情慾與她的小舌糾纏起來。
不是夢,是真實存在,她就在他拘臂彎中,嬌軟地任他擁抱。
老天,她竟是這樣芬芳!
「……永勁……永勁……」她的手改而捧住他的臉,不住地摸索著、撫觸著,兩顆心劇烈激盪,在彼此懷中顫抖。
不--
不對--
她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她是永春的妻!
剎那間,一道冷流兜頭罩下,年永勁驚喘一聲,猛地推開懷中的她。
他倏地起身,退出好大一步,雙目瞪著,表情十分可怕,似乎受到極大的驚嚇,完全無招架之力。
「永勁……」那對水霧眼瞳欲訴情哀一般,鳳祥蘭原就泛熱的臉蛋更是變本加厲,紅艷艷的,美得教人心頭大亂。
「妳、妳醉了。」除此理由,他已想不出其它。
胸口劇烈起伏,年永勁氣息亂得不像話,旋身疾走,幾乎是奪門而出。
聽那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伏在香榻上的鳳祥蘭微微一笑,輕撫自己微腫的軟唇,終於,她合上眼眸,融入那份醺然中,靜靜睡去。
第七章 可有嬌娥願惜君
三月裡,春寒漸消,桃花、杏花含笑桐迎,吐露芬芳,這春原是尋常模樣,可對開封「年家太極」而言,尋常裡也有那麼兩、三件不尋常。
首要一件,是「年家太極」的老太爺過百二十歲的大壽。
老太爺姓年名忌青,年歲雖大,筋骨仍是健朗,兼之孩童脾性,哪兒有趣便往哪兒湊,不管事又愛鬧事,常攪得年家天翻地覆的。
而此次藉做大壽的名義,年家族裡幾位十七、十八代的長輩還教人廣發請帖,邀請江湖上各門各派的英雄好漢同聚開封,他們如意算盤打得響,準備在各路朋友面前,為空懸五年之久的「年家太極」第十九代掌門正名--
「誰要誰當去!」年家大宅的議事樓裡陡地傳出一聲怒吼,不只裡邊圍坐的年家長輩,連外頭那株青松也顫了顫,同樣感受到空氣中無形的波動。
「話不是這麼說呀,永勁。」年四爺爺咂了口香茶,定定心神,笑道:「這當家你也做了許久,一向都好,那掌門的位子總不能一直懸著,你正了名,往後在外頭辦事也方便些,豈有不好?」
年五爺爺翹起一根大拇指,跟著附和--
「可不是?四哥這話對得沒邊了,群龍不可一日無首,想想咱們都過了五年沒頭的日子,唉唉,每回教江湖上的朋友問起,總覺臉上無光,等你正式接手,名正言順的,咱幾個也好抬頭挺胸做人。」
正名的風波從去年就吵得熱烈,入春後,正逢老太爺壽辰大慶,年家長輩們自然想來個一箭雙鵬,趁機將掛心已久的事給解決了。
可年永勁脾性既怪且硬,也不知鬧啥兒彆扭,同他談過的長輩個個鎩羽而歸,全是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今日才會對他群起攻之。
年四爺爺和年五爺爺話剛說完,族里長輩們又是一陣七嘴八舌,噴出的口水都快淹到腳踝啦。
年永勁相應不理,逕自沉著峻臉,雙眉壓得極低。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眉心風暴時刻盤據,無一時鬆懈,彷彿有什麼難解的心結;以往雖忙,族中事務甚系,也不曾見他如此嚴峻,像座沉悶許久的火焰山,何時要爆發全沒個準兒。
倏地,他灰衫疾動,作勢欲往樓下去。
眾位長輩見狀,動作同樣迅捷,分八路團團將他圍在中心。
「我還有事要忙,沒那閒暇捆陪相耗。」他瞇眼環視。近日,開封城西外的河道連連發生兇殺案件,漁家與商船接連遭劫,年家與地方官府互有合作,密切留意這事,他和永瀾忙著佈署,臨了卻被長輩們急召回年家,說來說去,又是為了正名之事。
他暗暗詛咒一聲,覺得眼下情況荒謬至極,心中怒火漸熾。
年四爺爺大袖一揮,先下手為強,硬是揪住年永勁的右臂,呵呵笑著。
「這事沒下文,哪那麼容易教你逃脫,咱幾個雖上了年紀,可諒你單槍匹馬也破不了年家太極陣,所以就乖些吧,永勁。」他點點頭仍是笑,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