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盛的好奇心抓緊她胸房,摸索著進入,果真找到他所說的洞眼。
此時,年永豐已回到屏風外,從容地喝著他的香茶,任由鳳祥蘭去探索、去發掘。
見僅剩自己一個,她放下顧忌,把眼睛湊近那個小洞孔,心裡正嘲笑著這偷窺行徑實在有失光明正大,唔……雖然她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顆心仍跳得飛快,都快衝出喉頭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邊雅軒中端坐的男子後,她氣息猛然一頓,雙頰發熱,竟有些暈眩。
是永勁?!
不只他一個,還多了位貌美的姑娘,與他隔著紅杉小桌對坐著。
她認得那姑娘。幾日前,她和永瀾游龍亭園時,在結冰的池畔見過她。這姑娘姓姚,閨名嬌嬌,是城西大戶姚來發的掌上明珠。
當時,這位嬌嬌姑娘還扯了她一把,沒讓在冰池上嬉鬧的孩童撞傷她,後來,見那姑娘和永瀾之間似乎起了誤會,她想幫忙開解,永勁卻也到來,硬將自己帶走。
她知道永勁與她是相識的,那姑娘當著眾人的面喚他「永勁哥哥」,傳進耳裡,她表面裝成無所謂的模樣,喉頭卻隱隱泛著酸氣。
仔細想想,他向來冷峻,沒招惹過什麼桃花,這還是頭一遭教她嘗到醋味兒。
抵在石牆上的小手緊張得握成了拳頭,她眼眸眨也未眨,豎起耳朵傾聽。
紅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動過,看來,對坐的男女應已相談過片刻。此時,姚嬌嬌率真地灌了杯酒,嬌聲清脆地問--
「永勁哥哥,你覺得我美嗎?」
年永勁瞄了她的笑顏一眼,平靜地頷首。「妳外貌生得很好。」
貼在洞孔的麗瞳瞇了瞇,鳳祥蘭不禁咬唇。
她心窩輕揪一陣,既苦又悶啊……他吝於稱讚自己的容貌,總教她問了又問,卻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對別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緊,隨口便是好話了?
就聽姚嬌嬌咯咯笑著,雙頰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搶咱們家商貨的壞人,我爹和我心裡很是感念,永勁哥哥,我挺喜歡你,和你談話好生投機,你呢?你喜不喜歡我?」
那張嚴峻臉龐微現緩和之色,逕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與妳已對飲七、八杯酒,話也說過好半晌,自然是喜歡妳的。」
姚嬌嬌用力點頭,俏潤的下巴揚起。「既是這般,永勁哥哥……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親?」
嗄?!
求、求親?!
他親口說了,他喜歡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響應了,竟是同他……同他求親?!
頭暈、目眩,薄薄細汗滲盈一額,鳳祥蘭氣息變得沉重,秀額無力地抵上石牆,讓那冰涼稍稍鎮壓腦中竄生的疼痛。
呼……於事無補的,仍是痛呀……
她甩掉耳中嗡鳴聲響,強提起精神,那對坐的一雙男女卻變得模糊了,浸在水霧裡,她揉揉眼,才明白是眼瞳蒙了淚。
年永勁先是飲了杯酒,並未立即回答姚嬌嬌的話,兩道目光緩緩移向牆面,沉吟著,不知是否錯覺,總感到有誰正監視著雅軒中的一切。
「永勁哥哥?」姚嬌嬌也跟著他的視線望去。「怎麼了?」
或者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甩甩頭,收回注目。「沒事。」
「那你答不答應我的求親啊?」她又追問。
年永勁內心不由得苦笑。這姚家姑娘行事作風大膽坦率,自始至終,把求親當作遊戲一般,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對女兒家的閨譽也不在乎,半點也下忸怩。他是喜歡她,拿她當妹子看,如同對待年家那些同等輩分的大小姑娘一般,全是手足情誼……
濃眉忽地一擰,一張雪容毫無預警地在腦中浮現,唇瓣如櫻,常是別具深意地笑,眉目如畫,那對秀瞳似有言語,她瞧不見一切,卻也教他瞧不透她。
他對她,亦是手足情誼。是的,便是如此,再多也就沒了……他眉心頓成峰巒,有些惱怒自己竟在說服自己。
見他沉吟不語,姚嬌嬌卻笑了--
「永勁哥哥,我今兒個突然提親,是該給你一些時候想想,我也不急呀,待你仔細思量過,作了決定再告訴我也成,我會好有耐性地等著。」她紅袖揮了揮,嬌聲又道:「來來來,咱們喝酒吃菜,呵呵,永豐客棧獨釀的『錦江紅』果然下錯,較我爹年前從江南帶回來的陳年女兒紅還要順喉哩。」
年永勁一語不發,靜靜與她對飲起來。
牆後,那水眸斂下,鳳祥蘭不瞧了,雙腿有些發軟,她蹲坐在原地片刻,用衣袖擦淨小臉,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扶牆撐起身軀,蹣珊地步出小小密室。
年永豐已候在那兒,扶住她的手,大袖輕揮激活了機關,那道牆再次合上,平滑無痕。
見她雙頰淡紅,隱有淚痕,他挑眉,卻不動聲色地淡笑。
「這密室是我特意打造的,天知、地知、我知,如今再加上一個妳知,這秘密可千千萬萬不能洩漏出去,要不,往後沒人敢上咱們客棧的雅軒談要事啦。」
「永勁他、他……」鳳祥蘭試著寧下心神,「為什麼要我聽?」
那無害的圓臉閃過狡獪之色,語氣倒輕鬆寫意--
「祥蘭兒,妳心裡不是喜歡咱們永勁嗎?這些年過去,有眼睛的都瞧出來啦,要妳去聽,當然想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呵呵……」
她芳心陡震,熱意直衝腦門,也再次漫向雙眼。
是嗎?計量斟酌著,一年又過一年,她的情意原已如此明顯,旁人已然明瞭,偏他一個不能領悟嗎?
到底哪裡出了錯?還是情這玩意兒,總要曲曲折折、錯綜複雜、若有似無的,才教人懂得珍惜?
她思緒凌亂,沒個明白處。
年永豐在一旁又道:「瞧,祥蘭兒,我待妳多好,我也不要妳報答,往後妳與永勁成親,等他正式接了『年家太極』十九代掌門之職,就幫我在他耳邊多咬咬,將年家各地營運的總帳撥給永昌管著,別再拿來荼毒我啦……祥蘭兒?」
「啊?」她回過神來。
「沒事吧?」年永豐雙目瞇起,「永勁和那姚家姑娘到底談了些什麼?」
她搖搖頭,笑了,卻說:「永豐,也給我一壇『錦江紅』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嗎?
她也想當那個「知己」,但老天作弄人,她也作弄了自己,玩著這勞心勞力的遊戲。原也甘之如飴,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何成知己?
永勁、永勁呵……該要怎麼辦……
她是累了嗎?
是嗎?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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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雪花暫時停歇,穹蒼透著寶藍光輝,一輪溫玉懸掛其上,極清極美。
走在掛上燈籠的迴廊上,年永勁腳步略頓,似乎教什麼東西吸引,他臉容微仰,凝望著似遠似近的那抹月華。
琴聲。
隨著夜風傳來的曲調,宛轉雅致,低吟徘徊,每一音階彷彿撥彈在他心湖當中,起了共鳴。
一種莫之能解的衝動,循著琴音,他步下迴廊,轉過一道鏤刻拱門,沿著微泛濕氣的青石道而去,來到姑娘家巧雅的院落。
待瞧清裡邊景象,他眉心不悅地蹙起,峻顏罩上寒色。
冬季雖已過去大半,天猶凍寒,這幾日大雪雖止,小雪卻仍斷斷續續地飄落,何況又入了夜,寒氣逼得更緊,她不躲在屋中烤火取暖,竟推開木窗,高卷帷簾,任著夜風吹拂,對著窗外月夜撫起琴來?!
霧眸半合,熱意升騰,鳳祥蘭此時不知是笑是悲,纖指忽地在二十一弦上急狂一陣,音珠錯落如急雨,亂中自有情,越是扣人心弦。
果然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好琴,音清弦潤,教她指尖如心,彈奏出欲訴無處訴的底蘊。
猛地,一聲清脆作結,她雙手按住琴弦,徒留餘音繚繞。
琴是好琴,酒是美釀,她眸未張,手往身旁探索,找到那一小罈酒,竟學起豪放粗獷的飲法,以壇就口地灌了一大口,酒汁溢將出來,沾濕了下巴和前襟。
「呵呵呵……」笑著,她仰起螓首打算再灌一口,手裡的酒罈驀然間教人給搶走。
「妳幹什麼?!」年永勁嗅到酒香,濃眉幾要打結,峻聲又問:「『錦江紅』?!妳喝『錦江紅」?!永豐給的?!」該死,莫怪她臉蛋紅成這模樣。
被他這麼一吼,鳳祥蘭神志一凜,眨了眨霧濛濛的眼,仍是瞧不清他。
她朱唇輕漾,笑得頗為憨氣。「……永勁……永勁……我、我沒法兒瞧見你,我瞧不見你……」邊說,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沒留心竟撞上了架琴的矮几,人整個往前顛。
年永勁心頭一跳,單袖陡張,將她接個正著。
「妳當然瞧不見我,妳、妳--」他真要被她給氣出了滿頭白髮!擁她入懷,才驚覺她體溫之高,明明酒量比一隻螞蟻還小,倒有膽子學人灌起烈酒,且不說弄得自己意識不清,站也站不穩,待得酒醒,更有得她罪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