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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應非

  暴雨已經下了整一天了,至今仍然沒有減緩的跡象,易軻無意識的望著窗外,大片大片的雨珠潑灑在玻璃窗上,連巨大的梧桐樹都在雨中哆嗦戰慄。

  「所以她並不是在演戲,有可能她真的連我都不認識了?」易軻疲憊的說,為了靖藍,他已經有好久的時間不能真正休息了。

  「她為什麼要演戲?」望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魏子皓明白他這一陣子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就算她離家時你們有一些不愉快,但她畢竟回來了,不是嗎?她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天曉得?」易軻回答得一點感情都沒有。

  魏子皓沉默一會,拿起靖藍的病歷翻了一下,公式化的說:「我會再給她作一次仔細的腦部檢查,也許是哪邊的血塊壓迫到神經;然後,再找個精神科醫生和靖藍聊聊--當然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因素,讓她採取了這種逃避的方法來面對你。」

  易軻默然無語。

  就算是好友,他也不能坦白告訴子皓說他其實有點慶幸靖藍此時的失憶。

  至少那代表他可以暫時不去面對兩人間的爭吵與衝突;至少那代表--靖藍暫時是會留在他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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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靖藍」,這個名宇聽起來頗為熟悉,只是經由簡體字寫出來的方式看起來好怪異!

  脫離了最初的渾渾噩噩,她開始可以思索一些問題,比方說:她是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但即使記不得一些事,她也看得出來這間心樓醫院是間很高級的醫院,有著非常優秀的醫護人員以及最先進的儀器。這幾天她被推來推去到處檢查,從頭到腳徹底到讓她覺得自己簡直沒有隱私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醫護人員對她非常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卻對她保持著距離與戒心,好像防備著什麼?

  就算這樣,她還是從閒談中拼湊出了個大概--

  她們說她是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片漏油,結果車子打滑翻落山壁。幸好她很守規矩繫著安全帶,再加上車子好、鈑金厚,安全氣囊發揮作用防止了她的碰撞,這才保住一條命。

  她的確記得一陣天旋地轉,但是回想起來卻又模糊不清……

  她的主治醫生魏子皓說她在翻轉的過程中碰撞到頭部,導致部分的中樞神經受到影響造成失憶。如果情況不嚴重,也許等腦中的血塊散去,她的記憶就會回來了。

  「如果情況嚴重呢?是不是我就一輩子當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她反問醫生。

  溫文儒雅的醫生淡然一笑,很坦誠的響應她的質疑,「如果嚴重,妳還能這麼犀利的跟我對話嗎?我想妳的外傷沒有多大的問題,失憶這種病症,有時候也可能是心理的因素造成的。」

  那是什麼心理因素?

  魏子皓不肯多說,只表示等她回到熟悉的環境,就可以慢慢地把失去的部分補回來。

  是這樣嗎?她覺得孤單、更覺得恐慌,一無所知的滋味並不好受。

  更何況,她甚至無法在這裡找到關懷的眼神或者溫暖的懷抱。魏子皓說他們是舊識,可是為什麼又對她這樣疏離冷漠呢?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還有一個丈夫--易軻,一個讓她就算失了憶,也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恨意的男人。如果這人真的是她的丈夫,難道自己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讓他如此恨自己嗎?

  自從能思考之後,她的心情就沒有一刻是好的!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一處沒有溫暖的空間,還有傷痕纍纍的身體……

  如果這是一種懲罰,能不能讓她知道原由?就算有罪,也得知道她的罪,到底是如何的不可赦!

  ☆

  她住院的這段期間,易軻每天都會來。他來的時間不一定,停留的時間也不一定;但不變的是他永遠淡漠的表情,還有惜言如金的態度。

  他不說話,她也不太想問;有好幾次他們甚至在病房裡沉默了一個下午,誰也沒有開口,只有靜靜的一起聽著雨打梧桐的聲音。

  但是有一次,她在睡夢中感覺到彷彿有隻手正輕柔的撫觸自己的臉,她猛然睜開眼睛,卻不期然地對上一雙黝黑的瞳眸,深情,關懷、哀傷、疲憊、憎恨……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中,可以同時透露出這麼複雜的情緒!

  黑眸的主人似乎也意外她的醒來,那些不經意流露的感情又迅速在眼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仍是冷冽如霜的戾氣。

  「子皓說妳復元的狀況不錯,已經可以自己下床走動了,如果妳願意,這兩天就可以回家了。」

  她瞪著易軻好一會,懷疑剛剛看到的種種會不會只是睡眼矇矓的錯覺。

  「回家?家在哪裡?」

  易軻從病床上站起來,負著手又走到窗邊,對著窗外語氣冰冷的說:「妳想回哪個家?別忘了妳還是我易軻的妻子!」

  「是你忘了我忘了吧?」她沒好氣的說,大概悶了太多天,話一出口竟忍不住想一次發洩掉,「搞不好你始終認為我是裝的!」

  「不管妳是真的失憶還是裝的,妳都得跟我回去。我很忙,沒有時間每天待在醫院裡。」

  真是太好笑了,又沒有人叫他每天來!

  她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講出來,她的精神仍然疲累,不想把僅有的力氣花在爭吵上,一切的事,等她休養好了再說吧!

  也許回到那個「家」,易軻的態度會緩和些,願意告訴她,他的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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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下幾天豪雨,老天的眼淚總算在她出院這一天稍歇;只是天氣還是很壞,雲層厚厚的往下壓,堆積在每個人的心上,凝結住臉上的笑容。

  易軻的臉色和天氣一樣壞,從頭到尾板著臉,和靖藍也說不上幾句話。

  她決定暫時接受蘇靖藍這個名字,如果不這樣,她要怎麼跟易軻這個「丈夫」回家呢?更何況蘇靖藍也不算是個難聽的名字。

  靖藍並沒有太嚴重的外傷,只有右腳打上鋼釘不太靈活,需要靠枴杖支撐;還有額頭上的裂口,只可惜她看不到,不曉得會不會像哈利波特一樣結成閃電形的疤痕?

  易軻沉默的推著輪椅穿過古色古香的迴廊,護士們說這棟建築是清末留下來的洋房,也是易軻的祖居;而且這間私人的貴族醫院有一大半的資金來自易家,最初的院長就是易軻的曾祖父。

  「易軻,你為什麼沒去當醫生呢?」靖藍忍不住問道。

  易軻的表情有點不耐煩,不過還是回答道:「這是祖父的遺言,易家的子孫後世不得當醫生。」

  她很好奇,「為什麼?」

  「因為祖父給國民政府一個高官看過病,結果文革時被安上通敵的罪名活活打死;我爸爸當時在美國學醫,聽到這個消息後下定決心放棄學醫,從此不准後世兒女當醫生。」

  「所以他棄醫從商?看來也發展得不錯嘛!」

  易軻冷冷的瞥她一眼,「那不就是妳嫁給我的主要原因嗎?」

  他扶她上了豪華的奔馳車,收起輪椅放到後車廂。

  靖藍雖然不想自討沒趣,但又不想像個小媳婦一樣忍受他的冷言冷語,所以在易軻坐上駕駛座時,她半嘲諷的說道:「你既然這麼有錢,怎麼不請個司機擺一下派頭?」

  易軻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突然變得更陰沉,彷彿極力忍著怒氣。

  她說錯什麼話了嗎?開個玩笑也值得這麼生氣?

  「妳還忘得真徹底!」易軻幾乎是從齒縫中迸出這句話,「司機?我的司機到哪去了,這不該問妳嗎?」

  靖藍完全不明白這話後面的含義,雖然可以感覺到裡頭大概沒什麼好事。「問我?我做了什麼事?把他開除還是把他殺了?」

  易軻看來更生氣,瞪她一眼卻是不發一語,發動車子開出醫院的停車場。

  大雨很識趣的在此刻傾盆而下,嘩啦啦掩蓋車內兩人的僵直。

  都說上海是十里洋場,可是在這樣的大雨遮掩下,她什麼繁華也看不見,更別說認出任何熟悉的蛛絲馬跡!

  百無聊賴的狀態下,她索性把目光重新擺回易軻身上。從這個角度看易軻的側臉,他其實長得還不差;只是臉型太方正,線條太嚴肅,短短的三分頭再加上黝黑的皮膚,寬厚的肩膀,如果遇到臨檢,一定第一個被盤查。

  「你應該要戴副眼鏡,」靖藍不自覺的又開口,「比較不會那麼像壞蛋!」

  易軻的嘴唇又下垂了,「我以前是戴的,是妳說不好看才拿掉的。」

  「是嗎?」她覺得好笑,「我好像一直在挖陷阱讓自己跳,可能失憶也會連帶變笨吧!」

  車子轉出市區,窗外的景致已從高樓變成綠野;所有的風景都似曾相識又陌生異常,也分不清到底是台北還是上海?直到車子來到一處岔路,一個陡峭的轉彎開往斜坡的路,她突然有那麼一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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