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菊衣忘了不久前她才因為盤纏不夠而「借用」一位富商的荷包,順手牽羊也不算太光彩。
梅、蘭、菊、竹號稱四君子,受外公陰風怪盜俠小小影響的羅家四姊妹,正好取名為梅衣、蘭衣、菊衣、竹衣,因此出手時會各留其信物代表到此一遊,不知情的江湖人士誤以為她們四人為男兒身,故以盜中四君子稱之。
排行老三的羅菊衣嬌憨甜美、冰靈生俏,小嘴甜膩十分得人寵,她不像羅梅衣那般善口舌、懂謀略,專門算計人,但天生的聰慧狡黠有其姊的七分真傳。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較善良,心眼雖多卻不會用來害人,老是突發奇想的搞砸手上的事兒,張冠李戴偷錯人家指定的貨物。
賊不一定只偷自己喜愛之物,有時她們閒來無事也會接些差事做做,一來練練身手,二來打發時間,三來還可以去觀賞別人的收藏,何樂而不為呢?
像這次羅梅衣要她在半路盜取衛天堡的血玉觀音,她手巧人也巧的伸手一摸,倒讓她摸出個玩意兒。
只不過人家要的是觀音,她得手一隻血玉蟾蜍,雖是同一塊血玉所分割出來的寶物,但意義卻大為不同,惹得她平白的挨了大姊一頓冷嘲熱諷。
說來也巧合,竟讓她在無意間發現血玉蟾蜍內的秘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武林人士趨之若鶩的藏寶圖,但以她當賊多年的敏銳直覺,鐵定也是價值不菲,不去玩玩似乎有點可惜。
反正大姊、二姊前後離開紅葉小築,她們忙自個兒的事都來不及了,她愛玩多久就玩多久,不怕有人嘮叨,這才是她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賊就是賊,還有分二流、三流的嗎?」小乞兒滿臉懷疑的一嗤。
一知道是「自己人」,他的態度為之一變地用上吊眼睨人,少了先前的驚惶恐慌,多了一分你能奈我何的流里流氣。
總之是不怕她高喊捉賊,一個瘦不拉幾的「同行」哪敵得了他的乞丐同伴,他隨便一吆喝就有一大夥乞丐聚來嚇得她腿軟。
「小鬼,你這輕蔑的口氣聽在姊姊耳裡非常不痛快,像背上多了一根刺般。」她最忌諱人家說她只有半桶水的功夫,好像只能落於大姊、二姊之後。
他不馴的一哼,兩腳叉開地仰高鼻孔。「不然你想怎樣?」
捉他報官嗎?
超齡的冷笑浮現在他扁薄揚起的嘴角,一副被生活磨出來的老練,絲毫不認為她敢大聲嚷嚷。
大宋年間百姓都極為貧苦,除了少數商家和大富人家能過得無憂外,大多數的農家和販夫走卒都是勒緊肚皮在過日子,能少一張嘴吃飯就盡量少一張,省得拖累全家人。
所以街上的乞丐以老人和小孩居多,養不起孩子的父母只好任其自生自滅,拋老棄幼地勉強度過連年戰亂,現在蠻夷又開始蠢動了。
他小乞兒的身世就比較悲慘了,尚未出生就剋死爹親,不及三個月大娘親又辭世西歸,老實的祖父母聽了道士的一派胡言就將他丟棄野外,準備讓狼群叼了去。
幸好他命大被個老乞丐給拾了,有粥吃粥,沒粥啃樹皮的賴活了六年,直到某一年冬雪凍死了老乞丐後,他才自食其力的四處行乞。
只不過挨餓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三天吃不到一頓溫飽的情況下,他漸漸的打起別人繫在腰間荷包的主意。
「不怎麼樣,本來打算見者有份三七分,現在倒是便宜我了。」一人獨吞。
羅菊衣笑笑地拋著繡上狻猊的銀袋,一臉和氣生財的俏模樣。
「你……偷了我的銀子!」他跳起來要搶,可惜九歲大的身子看起來比七歲還瘦小,力不從心。
「你的嗎?我以為是剛剛那對主從所有。」唉!雙足生得不長是一大悲哀,連她細瘦的手臂都構不著。
「我……我……那是我先拿到手的,是我的!」氣憤的雙眼瞪得如牛鼻子上的銅鈴般大,隨著她的左拋右擲而轉動火大的眼珠子。
「在誰的手中就是誰的,這是江湖上的規矩。」誰叫他沒能好好磨練,抱在懷中的財物都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摸走。
火候不夠。
小乞兒的表情一沉,像要撲向她,「銀子再不還給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喔?怎麼不客氣?」她拭目以待。
欺凌個頭不到肩頭的小乞兒是有些可恥,此事若傳出去還真不好做人,堂堂的菊盜君子居然也是個凌弱之徒,盛名受累。
可是這跳豆似的小人兒著實有趣,即使一身破爛髒污還挺有骨氣的,明知技不如人還拚命搶她手裡頭的銀袋,好像他還有機會奪回似的。
只見他左撲右撲如撲蝶般想追上她粉嫩身影,幾番跌倒又爬起的以手背抹鼻,下肯死心地隨著她飄匆無蹤的足尖一再落空。
瞧他一頭的汗和一臉不甘,心軟的羅菊衣不忍再折騰,亂世出盜賊,貧民猛如虎,就給他幾錠銀子吃頓好的,養壯沒長肉的小個頭。
「買饅頭去吧!以後見到我記得留神點,不要讓我摸光你身上的碎銀銅板。」
天空落下幾錠銀子雨,忙著撿拾的小乞兒急得臉發紅,想追著輕笑而去的她奪回全部銀兩,又怕落在地上的銀子會被人拾去,氣急敗壞的彎腰又跺腳,直說大白天見鬼了。
風吹動楊柳,飄來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留下一串串懊惱的咒罵聲。
西湖三映月,映出笑鬧人生。
華麗的畫舫劃過湖心,濺起層層白浪,琴瑟和鳴博君子展顏,一文落題「西湖春」。
第二章
「啊!小偷,你偷走我的銀子!」
劃破天際的一聲喊叫如銅鑼響起般,鏗鏘有力、落地聲洪亮,宛如平靜的湖心忽然投入千斤巨石,白浪濺高三尺餘,落下無數漣漪向岸邊漾去。
一時間整間茶樓鴉雀無聲,眾目灼灼地往倚窗二樓雅座一瞟,不知發生什麼事的微露疑色,半晌後,大夥又談笑風生地品茗。
事不關己何必惹是非,哪有賊兒綾羅綢緞的穿得好似大家閨秀,面容姣好談吐高雅,單側面一瞧就足以稱之為美人之姿,何須做賊自貶身價。
何況有哪個偷兒敢大大方方的出現在失主面前,無疑是自往虎口裡投,讓人逮個正著。
所以一切又恢復平靜,彷彿未有剛剛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沒人當一回事的賦誦風月,為繁華似錦的杭州城帶來更多的文史。
「請問銀子刻上你的名還是你的字,怎麼它還有主人的?」人家哪有偷,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地黑吃黑而已。
人嬌嗓音柔,甜甜膩膩猶似剛起爐的雪花糕,含在口裡化在心裡,叫人酥軟軟的溫了心房。
「那明明是我的銀袋,去年中秋在京城李老爹的鋪子買的,我記得很清楚。」她還討價還價了老半天,李老爹才肯割愛。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如何肯定它就是你的呢?」相仿的銀袋滿街都是,市集賣荷包的攤子隨便一挑有一成排一樣。
「我……我……」要什麼肯定,那根本就是她剛失竊的隨身物。
「我知道沒錢裝闊是不好的行為,但也不能誣賴別人偷錢,你有親眼看見我行竊嗎?」如果真被她瞧見了,那她也別想在這一行混下去了。
表情坦蕩的羅菊衣看不出一絲心虛,以兩錠銀子打發唱小曲的姑娘,沒有愧色的與主從三人並桌而坐,並「點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
當然,尋常的茶樓酒肆哪有進貢的好茶,她點的是一壺熱水,自備一小包茶葉放在器皿裡由小二倒水沖泡,她自得其樂地跟著旁人學起風雅。
嗯,這窗外的風景好呀!有青山、有綠水,還有一頭頭很肥的羊羔子,出來一趟真是值得,不用來去匆匆趕著回林。
難得閒情呀!
「我……我是沒看見你下手,可是那個銀袋真的是我剛才掉的,袋口的絲線落了兩針。」西鳳急道。中原人未免太不講道理了,別人的銀袋還占為已有。
拿高一看,羅菊衣驚訝的掩著唇輕笑。「真的耶!線掉了兩針,和我一樣不善女紅。」
一聽,氣得想用鞭子抽她的西鳳怒拍桌子。「誰跟你一樣不善女紅?我是找不到合適的絲線才姑且著用。」
「哇!姑娘好大的脾氣,自個銀兩沒保管好還遷怒他人,借題發揮找人晦氣,這種心態真是要不得。」她的表情似在說:女紅差勁也不會有人怪你,反正你這麼潑辣可以驅魔避邪,連鬼也怯於近身。
「你……你……」西鳳當真惱上了火,指人的手指因壓抑不住的怒意而發顫。
「西鳳,坐下,別引人注目。」
一句簡單而清冷的命令消弭了她一觸可發的殺意,悻悻然的收回放在鞭子上的手,她不怎麼情願的撥弄杯盤,令它發出擾人的聲響。
「二少爺,絕對不能縱容不法之徒,一定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否則她絕不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