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人家就是她的死對頭秋染香,柳月山莊的大少奶奶。
「紅兒,你又給張公子難堪了是不是?」真是太不識大體了。
淡香襲來,容貌堪稱娟秀的婦人推門而入,裝扮素雅不像一位精明俐落的代理當家主事者,臉上還帶著無奈的笑意和寵溺。
她就是老莊主再娶的妾室,二夫人沈玉娘。
「姑母,你來了呀!」未起身相迎,杜月紅點上朱唇一抿才得空回應一聲。
「你呀!又在搽紅抹綠給誰看,一個個上門提親的文人雅士、公子哥兒全讓你給退了,你是存心把這一帶的爺兒給得罪光不成?」讓人瞧了憂心。
瞧她也老大不小的,還挑三撿四,過了年就十九了,就算有滿腹文采也會被人嫌棄,說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小姐。
「誰說他們上門提親我一定要有好臉色,個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瞧了就煩。」要不是閒著無聊,她才懶得和他們打交道。
細端粉妝的杜月紅頭也不回的說道,心不在焉的理理襟扣,目空一切地不把提親者放在眼裡,只當他們是打發時間的閒暇品。
長夜漫漫,等著遲歸的人兒會讓人的心老去,一日復一日的眺望總是空虛不已,不找幾個人來詠讚她的文采,日子就快過不下去了。
「誰讓你瞧了不煩,太過挑剔只會留人話柄,你別老是抬高姿態為難人。」再這麼下去她會找不到好人家。
沈玉娘的憂心攏在眉間,但杜月紅不痛不癢地插上玉釵,讓丫鬟調正位置。
「我哪有挑剔,姑母明知道我心底有人了,還勉強我和庸俗之輩往來,豈不是更加為難我。」除了他,她誰都不嫁。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不讓你挑錯對象是為了你好,你倒是怨起我來了。」她不想她和她一樣落得受冷落的下場。
雖然她不怨莊主的無情,也不怪遭到冷落的處境,因她是為報恩而來,甘願淪為生子工具,為婢為妾都不在意,只求能為楚家盡一點心力。
怪就怪在她守不住自己的心,明知良人無心於她,她還是執意愛上他,無怨無悔的為他生養子嗣,只求能待在他身邊便心滿意足。
一晃眼無數個秋冬過去了,她才明白守著一份無望的愛有多痛苦,枕孤人單的對窗落淚,忍著蝕骨的孤寂等待天亮。
看著他們歡笑的同進同出,她只能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貪心,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沒有人該為她了無生趣的殘生負責。
即使她心痛如被松針般刺著,仍要咬緊牙關硬撐,不讓人瞧見她眼底的落寞。
紅兒的人生歷練太淺,不懂不為夫君所喜愛的日子有多淒苦,她是苦在心頭不願向人哭訴,怎麼能讓紅兒重蹈覆轍地走上她的路?
楚家二少爺的好自不在話下,但他自幼多病的身子骨實在不好托付終身,就算他現在的情況已有好轉之勢,可誰能擔保他不會突然病發,如她兒子一般急病暴斃。
莊裡有一個寡婦已經夠了,不需要再拖住她的未來歲月,擇良夫而嫁是她唯一的心願,終老柳月山莊是她不得不的選擇。
「天魂表哥哪是錯誤的對象,他知識淵博,待人謙恭有禮,不浮誇又知情識趣,這才是紅兒想要的夫婿。」更別提他有揮霍不盡的財富。
這年頭虛有其表的男人太多了,要找個有真材實料的佳婿簡直是鳳毛麟角、萬中難求一人。
難得最適合的人選就在身邊,姑母還百般阻擾地說她吹毛求疵,不肯為她搭起這段良緣,說來她心中不免有幾分怨懟。
「他是你高攀不起的展翅鴻鳥,想想自己的身份,別多想,免得難堪。」她絕對不會同意他們在—起。
別人都以為她樂觀其成將紅兒許配給天魂,其實她表面不說卻暗中阻攔,任由人說長道短地說她要霸佔當家王母的位置,順便培育下一任的當家主母好保全自己得來不易的地位。
但只有她最清楚她一點也不眷戀當家主母的位置,甚至是痛恨自己必須承擔所有的重擔,因為她只想平靜的過日子,不願被過去的傷痛束縛住。
「我有什麼不能匹配他的身份?能琴能文寫了一手好字,知情達理識大體,當他的妻室綽綽有餘。」她的文情豈有配不上他的道理。
杜月紅沒有自知之明地以千金小姐自居,反駁沈玉娘的輕賤之意。
「落難鳳凰不如雞,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秀才門下的嬌貴千金嗎?大家寵你是同情你孤苦無依,絕不是請你來當大小姐。」
聽不進她勸言的杜月紅勃然一怒的紅了眼,「姑母是怕我搶了你的大權嗎?讓你老年無人奉養。」
「你說的是什麼話,這莊裡有誰比你跟我最親,我不多顧你還能護誰。」別人不瞭解她,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居然也不懂她的苦心。
傷人的話易出難收,她多年的栽培成了水月鏡花,全是一場空。
「姑母別難過了,我一時心直口快沒分輕重,你就當我犯了傻說胡話,別記掛在心裡。」她現在也只剩下姑母一個親人了。
杜月紅的道歉並未包含真心,基於利害關係她百般衡量,在柳月山莊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只有掌權的姑母,她自足不能予以得罪。
也就是說她這人很實際,懂得見風轉舵,知道誰才是她的靠山虛以委蛇,適時的自責才能博取憐惜。
「唉!你就像我親生的孩兒,我哪會放在心上,你把眼界放遠別執著於天魂身上,他不是你的好良配。」良言終究逆耳,叫人聽不進去。
有哪個娘親肯將心頭肉送離身邊,分明是推托之詞。「可是我真心傾慕的只有表哥一人,滿心滿眼都是他,根本無法接受其他男子。」
杜月紅的淚順頰而下,看來情根深種難以自拔,非他不可的死心塌地,沒有辦法揮劍斬情絲的割捨入骨的癡心,惹得沈玉娘眼眶跟著一紅,心生不忍地想起當年為情所困的自己。
「你這死心眼的丫頭怎麼那麼傻,天下的男子並非只有他一個呀!」人生在世最難過的是情關,叫人生死兩難。
「但我眼裡只瞧見他,姑母不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地愛著老莊主。」杜月紅企圖以她心底的遺憾打動她的心。
「這……」她語拙了,明白情不由己的痛楚。
「再說我們姑侄最親了,你不疼我還能疼誰呢?要是我所嫁非人你豈不是更心痛,後悔沒將我留在身邊照顧。」嫁錯人不如找對婆家,夫若有二心還能求助公婆。
她就是料定表姑母心疼她,不會任由她遭人欺凌,外面的人家雖然不乏大富大貴,但有誰能保證她挑中的良人一定是好夫君,能一生癡情善待她。
最好的辦法是親上加親嫁給自己人,在同一個屋簷下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長輩在一旁看著,她的處境不會難看得叫人不捨。
說得倒有幾分道理。「天魂的身子是我最擔憂的事,我怕你會吃苦。」
「姑母多慮了,表哥的情況不是逐漸好轉嗎?我相信再找幾個高明的大夫,多服兩帖藥,他定會福壽雙全的光耀門楣。」
「真是這樣就好了。」她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讓楚家的香火從此斷絕。
真應了那一句話:人不自私天誅地滅。顧得了遠房的表親便顧不了恩人之子,儘管她有心做到兩全其美,但總會有所偏失。
不是親生的還是不能貼心,即使天魂見了面總是客氣地喚她一聲二姨娘,可是感覺就是生疏了許多,沒法夜深人靜時分說些體己話。
說來他也在防她吧!生怕她挾怨捉著大權不放,持著楚家命脈。
「姑侄同心,其利斷金,紅兒想恪盡孝道孝順你老人家,你也捨不得紅兒入錯夫家飽受委屈,唯一的方法就是我們永不分離,不稱姑侄稱婆媳。」唯有成為一家人才能確保後半輩子無慮。
「你的意思是……」真該下此賭注嗎?孤枕難眠的日子可是很難熬。
杜月紅拉下高傲身段,露出孺子神情。「紅兒的心思姑母最清楚不過了,自家人不幫自家人哪說得過去,紅兒也只有這一點點的小奢望了。」
她的話意說得含蓄,但言行舉止間透露著堅決的心意,良馬不配二鞍,節婦守貞為良人,不做二想。
「你就那麼喜歡天魂嗎?即使他隨時有可能蒙閻王點召。」她將最糟的情形說給她聽,希望她能多衡量衡量。
「那也是我的命,誰叫我想不開只鍾情於他,一意盼著與他永結同心。」杜月紅含羞帶怯的說道,流露出戀慕中的神采。
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苦笑的沈玉娘望向窗外的香竹。「不後悔?」
「不後悔,此意已堅。」嫁給天魂表哥是她畢生願望,她要成為柳月山莊的當家主母。
她才不像秋染香那個傻子,捨次子而嫁長子,以為庶出的楚天遙才是下一任莊主繼任者,以不想守寡為由毀婚,投入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兄長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