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了嗎?」
「快把我弄下去,現在!」
喜兒緩緩放低手臂,椅子和她丈夫同時重重地落到地上,玻璃杯自他手中落到地毯上。
「噢,亞力!」她說著跑向正非常不像公爵地趴在地上的他。「我好抱歉!」
她朝他伸出手。
他畏縮一下並退離開她。
「亞力」
他一徑警覺地盯著她,手腳並用地站起來。
她朝他走近,雙臂展開。「求求你。」
「走開!」
「我知道這是一個意外,但是──」
他的表情從震驚變為憤怒。「意外?」他咬牙說道。
她咬住下唇。
「一個意外?」現在他的脖子變成紫色了。
她低望著自己緊握的雙手,他充滿厭惡的表情令她無法忍受繼續看下去。知道他視她為某種怪物實在太傷人了,她的喉嚨開始發痛。
「意外是在你的口袋裡找到了一頂被忘記的王冠,老婆,不是──」他走向壁爐,對著時鐘憤憤地一揮手。「──不是發現你的新娘是個是個」他試著說出那字眼,連連又揮了好幾次手。
她緊閉雙眼併吞咽一下,但眼淚還是汨汨流下。「女巫。」她輕聲道。
接著是一段折磨、憤怒的沉默。
「全能的上帝全能的上帝!」
她張開雙眼,看著他臉上憤怒的神色褪去。
「我不相信這個,」他視而不見地看著她。「我不相信我娶了妳了,在證人面前,在教堂裡。」他舉步恍惚地走向門口。
她在他經過時遲疑、請求地對他伸出手。他卻避得遠遠的、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地喃喃道:「新任貝爾摩夫人──是個該死的女巫。」
她喉嚨緊縮地吞嚥著,一手掩嘴彷彿要避免哭出來似的。門喀地打開,而後砰地合上。
顫巍巍的吸口氣後,她轉身透過淚汪汪的雙眼望著關上的門,而後拖著身子、受傷地爬上床。她腦中閃過他震驚、厭惡、生氣的各種表情。她從沒告訴過別人她是女巫,也沒預料到會惹來如此的厭惡,而對方竟是她自己的丈夫。可能有人會愛怪物嗎?
她的胃不停翻騰扭絞,直到自覺就快因羞恥而生病了。她將膝蓋縮在胸前,握拳的雙手緊抓著床單,彷彿它是這世上她僅有的依靠。
她胸口作痛,無法控制沉重的呼吸,就像她無法控制傾瀉而下的淚水一樣。她扭緊了床單,最後將臉埋入柔軟的枕頭內藏住她的啜泣聲。窗外下起大雨,就像天空也在哭泣似的。
第八章
「醒醒,我們得談談。」
她丈夫粗啞的聲音使喜兒突然坐直身子,接著才抓起掉落的被蓋並將她糾結的長髮往後拂開,看向站在她床尾的他。
他看來糟透了:亂糟糟的頭髮彷彿他扒過一千遍似的,堅實的下顎是鬍子未刮的陰影,一夜無眠的黑圈使他的雙眼看來更凹陷了。他還穿著那件綠袍子,但衣料已起縐而腰帶也一高一低地歪到一旁。此外他一身都是白蘭地酒味。
她避開目光,改而望向壁爐旁的長形大窗,室內一片冰冷,火苗就和喜兒的希望一樣地死了。他會撤銷這樁婚姻,這是唯一可能的結果。凌晨三點時她便想到這一點了。
他開始深思似地來回踱步,並未看向她。「首先我要為昨晚的失態道歉。我從未那樣大吼大叫過,但也希望妳能體諒當時情境的特殊。」
喜兒點點頭。這麼說並未使他看來快樂或輕鬆一些,而她預期的也並非道歉。在一八一三年的現在,她當然知道自己毋須擔心會被綁上石塊沉入河裡或綁在木樁上被燒死,但她也絕沒想到亞力會道歉,尤其是出自從來毋須向任何人道歉的他口中。
「我要一些答案。」
她又點點頭,並咬住嘴唇。
「妳」他又和往常難以表達他想要說的話時一般地揮揮手。「女巫死亡是妳是凡人嗎?」
「你是想知道女巫是否比一般人活得更長?」
「是的。」
「不。女巫與魔法師也會生病,最後就像其它人一樣死去。」
「最後?」
「就像凡人一樣。」
「我明白了。」他似乎正在思索這一事實。
「但我只有部分是女巫,」她的聲音中有著希望。「我的祖母是凡人。」
「所以妳的故事有部分是真的了?」
「是的,而且我原來是真的要到色雷去,羅氏家族是我的親戚,但他們對我祖母很殘酷。」她頓了一下,而後承認道:「但是並沒有馬車。」
「我明白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聽到這個,但妳是怎麼出現在那條路上?」
「我犯了個小小的錯。」
「小小的錯?如果妳的小錯像妳的意外一樣,我想我最好還是坐下來的好。」他把一張椅子轉過來再坐下,一臉期待地望著她。
「也許看法是因人而異的。」
「那就把好自己當作我吧。」
她深呼吸一次。「旅行咒語是非常困難的,但如果做對了,一個咒語便能將你送到另一個地方。」
「送?」
她點點頭。「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示範一下。」
他搖著頭舉起手。「不!我已經看過夠多的小意外了。」
在喜兒看來,今早的他可比昨晚要適應良好了。他沒有大吼大叫,而譏諷她還能忍受。
他雙臂擱在椅臂上,指尖相連的雙手湊在嘴邊沉默了好半晌。「妳說妳祖母是凡人,那麼妳的雙親呢?」
「他們在我六歲時死於一次霍亂大流行,撫養我長大的是我姑媽。」
「她是你們之一嗎?」
喜兒的臉像蠟燭般亮起來。「噢,是呀!她是麥氏的女巫,所有女巫和魔法師中法力最強的。你真該看看她施魔法,那才叫完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而且她既美麗又有威嚴。」喜兒說著不由抬起下巴。「她是地位非常重要的女巫。」
「這位女巫的典範人在哪兒呢?」
「她到美洲待兩年,在那裡作咨詢的工作。」
「咨詢?」
她點頭並張嘴往下說,他卻舉手搖搖一隻手指。「算了,大英帝國正在和美國人打仗,我還是別知道的好。」他注視著壁爐,然後站起來走過去,沉默地望著時鐘。
整個房間喜兒唯一聽到的聲音只有她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他雙手背在身後,仰起頭望向天花板上的壁畫,然後停駐在她身上。「我已經有了決定。」
她屏息等待,雙手緊握,心臟跳到喉間。
「我們會維持已婚的狀態。」
「我們會嗎?」她幾乎被強烈的釋然擊倒。
「是的。貝爾摩家族從未有過任何離婚或之類的惡劣記錄,而我也不打算從我開始。我需要一個妻子,還有繼承人。」他停頓一下。「我想這一點妳應當瞭解吧。」
「嗯,是的」
「那我便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了。妳將會一直是我的妻子,這樁婚姻也無可訾議,當然可以維持下去。但是──」他舉起一隻手指。「不准再有這種「天靈靈地靈靈」的玩意兒。」
「你是說我不能使用我的魔法?」
「對,妳不能。」他的聲音與臉色一樣嚴厲。「我禁止。我絕不准許貝爾摩莊園沾上任何醜聞,而巫術正是醜聞中的醜聞。明白嗎?」
她點點頭,為自己沒在婚前告訴他而感到內疚,但當時她真的好想作他的妻子。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心裡有部分是很高興的,她終究還是有機會使他愛上她,或許她凡人的那一部分還能使她成為一個好公爵夫人呢。再者,假以時日,說不定她的魔法可以幫助他適應,那他就不會再這麼介意了。
但既然他提起而她又決定完全坦白,她還得再告訴他一件事。「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們有了孩子──」
「當。」
「當什麼?」
「會我們有了孩子。」
「那是無法確定的,孩子是來自天堂的賜予。」
「妳相信有天堂?」
「當然。我是女巫,可不是異教徒。」她忿忿地看了他一眼。
「那麼那些魔鬼崇拜儀式又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一種宣示,白女巫不會用她的法力來傷害任何人事物的。」至少不是蓄意的,她想道,接著又望向他。「你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重要的。」
「嗯,誠如我所說,我是被教導相信上帝存於一切,包括樹木、海洋、花、鳥和動物,甚至是我們的心裡。你也相信上帝吧?」
「我也不是個異教徒。」
「呃啊,關於孩子」她絞扭著一束頭髮。
他舉起一隻公爵的手示意她安靜。「放心,小蘇格蘭,妳會有我的孩子的。」
片刻後他已來到床邊,喜兒抬頭看看他。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頰,然後輕梳過她的發間。他肯碰她,希望還是有的。
「我會全力而為。」一個男性化的膝蓋陷入床墊,他的手遲疑地離開她的頭髮,然後雙手托住她的臀。他朝她挨近,雙眼火熱而需索。
她吞嚥一下,一股腦地說道:「孩子有可能可能像我一樣。」
他僵住了,然後閉上雙眼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