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昨天是那麼的生氣,但是在他那竄燒著怒焰的眼底,她卻看見了隱隱的悵然及落寞。
為什麼他會露出那樣的「訊息」,那又是什麼?
她知恩不報,還企圖毀約,他應該生氣,也絕對有生氣的權利;她不懂的是,他眼裡似乎不只是氣憤及惱火。
除去該有的怒火,剩下的那些究竟是什麼?
為此,她遲疑了。
這麼一猶豫,她整整耗去了一天的時間,卻還沒在那張合約上簽名。
下午四點,她突然從恍惚中醒來,發覺自己該去超市買菜。在她還沒真正脫離他之前,她還是他的家管,還是得善盡職責地為他理家做飯。何況想起他昨天指責她的模樣,她就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抓著小錢包,她急急地出門。
一出家門口,她就覷見一隻大型的虎斑秋田犬。它懶懶地躺在門外,身上有一點髒。
「狗狗,狗狗……」見它頸子上有項圈,她猜想它應該是有主人的。
既然是家犬,理應比較馴順,雖然它的體型真的有點大。
「起來。」她試著叫它,它懶懶地睇她一記,沒有動作。
見它模樣也算討喜,她蹲下身去並伸出了手——
突然,那只秋田犬眉心一擰,毫無預警地霍然站起,「嗚!」它發出低沉的吼聲,猛地撲向了她。就在她發現自己惹了不能惹的狗時,一切已經快得讓她無法反應。它撲在她身上,目露凶光地瞪著她。
「啊!」就在它張開嘴,露出尖銳的犬齒時,她閉上了眼睛,並本能地抬起雙手擋在眼前——
「唔!」一聲悶哼在她耳邊響起,接著她聽見秋田犬發出一記痛哼。
再睜開雙眼,她發現那只秋田犬已經離開了她身上,並在幾公尺外惡狠狠地瞪著她。
「起來。」突然,她聽見身邊傳來一記低沉的聲音,而那聲音的主人竟是長谷川敏之。
視線一瞥,她驚見他整隻手掌血流汨汨,袖口也撕裂了。是他,是他代替她被狗咬上一口!
「你的手……」她驚呼,本能地去握住他淌血的手。
「進去。」他睇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那只秋田犬知道自己遇上了不好惹的人,只遠遠地瞪著,卻再也不敢超前。須臾,它尾巴一夾,識相地跑了。
第七章
看他站在洗手台前,任水流沖洗著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美樹就覺得心揪得死緊。
要不是他及時出現、要不是他不顧自身危險,伸出援手、要不是他……她這回一定慘不忍睹。
只是,他為什麼要在狗爪下將她救出?他該生她的氣、該漠視她的危險的……
見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洗手台前,她只敢遠遠地看著、遠遠地憂心著。
「見到陌生的狗,最好閃遠一點。」他忽地說道。
在他總算開口打破沉默後,美樹才終於敢說話了。「我不知道它會咬人,所以……」
他關上水龍頭,轉過身來望著她,「陌生狗跟陌生人一樣,都要提防。」說著,他走向了她,嘲諷地道:「你都知道要提防陌生人,卻不知道陌生狗一樣可怕?」
她知道他在揶揄她,可是在這個時候,她也沒心力再去跟他耍嘴皮子。
「你的場要去醫院包紮才行。」她說。
「不用了。」他臉色平靜。
她跟上前,緊張地道:「可是被狗咬到不是要打預防針比較安全嗎?」
他睜了她一記,哼地一笑,「被人咬了不知道要不要打預防針?」
她明白他現在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在消遣她的知恩不報,可是念在他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她只有默默承受了。
「去醫院吧!」她追在他身後勸著。
他漠然地走向客廳,並取出醫藥箱。「不必,這點場還死不了人。」說著,他自顧自地處理起傷口。
因為他傷的是右手,處理起來有點礙手。
看他弄了半天也弄不好,美樹終於看不下去地趨前,「我幫你。」
她一臉誠心地望著他,眼睛還有點紅紅的。
敏之瞅著她,思忖著。瞧她一臉內疚、憂心的模樣,他實在不該拒人於千里之外,再說,他真的是無法自行處理傷口。
頓了頓,他將藥箱交給了她。
美樹接過藥箱,像是得到莫大恩賜似的露出笑容。待她真正看見他掌心上的傷口,她突然笑不出來了。
他掌心上那深深的、一處一處的傷口,令她憂急得眼眶一濕。
「天呀,你……」她低呼一記,抬起頭望著他,「你真的要去醫院啦!」
臉見她眼底那瑩瑩淚光,他心頭一震。她為他擔心,還是只覺得愧疚?
「要是感染了,真的會死人的……」說著,她忍不住淌下淚來。
雖然感動於她為他流下的淚,他卻還是佯裝無情,「我死了不正合你意?」
美樹眉心一揪,淚水更是無法控制地淌下。
她知道他生她的氣,氣她企圖想離開這兒,可是這麼氣她的他,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毫不遲疑地代她讓狗咬上一口?
他可以繼續生她的氣,但是他不能因為生她的氣,而漠視這樣的傷口。
「別這樣……」她低下頭,聲線不覺哽咽。
臉見她憂急如焚的模樣、聽見她哀求的憂慮聲音,他的心在動搖著。
那一瞬,他甚至覺得她是在意他的。
「就算你生我的氣,也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抹去眼淚,嗚嗚咽咽地,「這樣的傷,我真的不會處理,我、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
就在這一刻,他所有的冷漠及懊惱都煙消雲散了。他冰凍了的心,因為她溫暖的淚水而一點一滴地融化……
他不知不覺地端起她低垂的臉龐,凝睇著她臉上的淚。「我去。」他低聲地說。
從醫院回來後,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淡淡的、溫溫的情懷。
一進屋子,他立刻撥了通電話給渡邊裕子,「渡邊,是我。」
聽見他的聲音,電話那端的渡邊裕子發出驚訝而愉悅的聲音,「敏之,有事嗎?」
「我所有的Case都替我延後一星期。」
「為什麼?」渡邊裕子一怔。
「我手受傷了。」他說。
「受傷?」渡邊裕子驚急地道,「你發生什麼事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小事,就這樣了。」說罷,他連聲再見都沒有就掛斷了電話。
站在一旁的美樹專心聽著他在電話裡交代著事情,這才知道手掌受傷對他的工作有相當的影響。
因為這樣,她更是內疚了。
「呃……」她礙口地說,「你的工作……」
他睇著她!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沒關係,我會處理的。」他的事情誰也幫不了忙。
「我……」她低垂著頭,一臉慚愧,「對不起,都是我……」
「跟你沒關係,是我自己挨上去的。」他淡淡地說。
這也沒錯,確實是他自己湊上去的,如果他置之不理、如果他再無情一點,根本就不會受這種無妄之災。
可是在那當下,他並沒有猶豫,見她隨時會被那隻狗攻擊,他想都沒想地就衝了上去。
他擔心她、他無法狠心漠視她的安危,因為他知道如果今天受傷的是她,他心裡的痛會比皮肉之痛還疼上千百倍。
他寧可傷的是自己,而不是一心想離開他身邊的她。
「可是……」就因為是他自己技上去的,才教她覺得心裡難過。
因為這麼一來,她更是覺得自己虧欠了他什麼。
「合約簽了沒?」他打斷她的話,話鋒一轉。
她一怔,愣愣地望著他。合約?她都幾乎要忘了這件事了,而他……
「怎麼,你沒看見我留下來的合約?」他神情冷淡地望著她。
她點頭,心裡有點不知名的酸澀。
「既然看見了,還不簽?」他語意促狹,「你不是想出道、想離開這裡?」
被他這麼一激一諷,她眼底的淚水又不自覺地滑落。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她心裡其實就充滿了矛盾,而在事情發生之後,她更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想離開他了。
當初,一心想離開這裡是為了什麼,她突然在這一刻全記不起來。
心裡一急,她失控地朝他大叫:「你不要諷刺我!」
「我諷刺你?」他眉心一擰,神情懊惱。
他只是說出她的心情,而且就算其是諷刺,她也活該受他這樣的諷刺。
「要不是你,我不會想離開、不會想出道唱歌!」她腦袋一片空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你是說這全是我的錯?」他幫她在最快的時間裡還清債務,給她吃住、給她溫飽,還給她關懷,她還嫌不夠?還說都是他的錯?
他把心掏出來給她,她不領情就罷了,居然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他身上?
她不是真要怪罪他什麼,只是他的出現、他的一言一行,都擾亂了她原本平靜的心。
「你明明氣我,還要幫我;明明不在乎我,卻老要說得你好像很喜歡我、很在意我一樣,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是喜歡你!」他衝口而出,自己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