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乎喬均的意料,她沒有啟齒的打算,只是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那種笑容很鑽人心——並不是指她的笑容使人覺得刺心礙眼,而是好像她早鑽入了別人的思緒裡將別人的一切都摸透了,那種自然流露的自信並不驕傲,也不會讓人討厭。
「你幹嘛不說話?!」他的反擊換來她的沉默,這讓喬均很沉不住氣。
「說什麼?你不是對我要說的話心知肚明了嗎?」好神奇噢,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養了一隻蛔蟲在千葉高中裡呢。「所以接下來輪到我說的部分,省掉省掉,你直接回答就好,你都知道我要說什麼嘛。那麼,喬同學,你自己在走廊上自問自答好了,反正我幫不上忙也插不上嘴,不打擾你的好興致。」獨腳戲最不需要的就是配角的點綴,她要退場了,有空再聯絡。
姚喜容轉身欲走,準備進到學生會室和眾娘子軍重逢。
「我原諒你。」
喬均突然冒出一句,引來姚喜容回頭。
「不用這麼客氣,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
她沒開口,看他自己一個人演得很快樂。
「好吧,如果你這麼堅持要請我吃飯兼賠罪的話,我接受。」
他繼續盯著她,自言自語。
「就依照你說的,擇期不如撞日,現在。」
第四章
這個男人不但是只噴火龍,還是只無恥的噴火龍。
沒經過她的同意也不允許她向如意她們報備就拖著她來到西餐廳,害她連交待後事的機會也沒有,現在就算她被拖去賣掉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本以為她一直是佔了上風,沒想到準備用來讓他知難而退的話,竟被他給一扭轉,全變成他說了就算。
算是小敗一回,反正人生就是有輸有贏,她也不喪志,開心愜意地享用方塊麵包沾起司磨菇醬的美味,就當來祭祭五臟廟吧,至於對面坐的噴火龍……賞心悅目又不礙眼,完全不阻撓她的好胃口。
喬均在她臉上讀不出挫敗或懊惱,仍是那般好心情地大啖美食,他對她……真的是好奇得要死,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的女娃兒,以中等皮相包裹上等自信,如果光憑頭一眼,很容易就忽視掉她的奇特,加上崇恩女中那群娘子軍個個美麗獨特,她在她們之間,是陪襯吧?即使她擁有不亞於她們的慧黠。
「你還要麵包嗎?」她吃完自己的方塊麵包,繼續垂涎他的。
「你吃。」
為了她的胃,她不會跟他客氣的,何況這家的麵包沾醬簡直讓人豎起雙手大拇指也不足以讚揚它的好吃。
「你在學生會是擔任什麼職務?」
姚喜容知道此時他問的人是「韓輕紗」。
「美工和文宣這類的活動輔助,不過基本上,我們學生會是互助互動,誰的工作做不完,我們全體都會去幫忙。」有沒有看過一大群女人拿著算盤和計算機在算同一筆帳,五個人、五種答案,一直算到晚上十點,終於有了統一的數字。
「為什麼想加入學生會?」
「糊里糊塗。」這個答案倒真的是姚喜容的心聲。
原本想競選學生會長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學,而她只不過是被拖出來的肋選團,站在校門口發發競選傳單、跑龍套、擬擬演講稿、謄謄政見,偶爾幾次在候選人抖到不肯面對全校師生演講時扛起代打的重責,如此而已。沒想到選舉開票那天,全校有七成以上的選票全蓋給了第十號——眾人在九個候選人的名條旁多畫了一格,填上她的名字,並將寶貴的一票賞到她頭上。
七成的票全成了廢票,加上其他候選人的票數連過半的邊也沾不著,不得已,只好重辦一次,這次更寶,七成的廢票不減反增,再加上兩成,成為創校歷年來學生會長的最高票數。校方還為此開了兩次會議,最後決定尊重全校學生的意願,將她推上了學生會長的寶座。
「你呢?」他看來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也不像喜歡為校服務奉獻的熱血青年,他會成為千葉學生會長的理由應該比她更精采。
「因為我老爸是千葉最大的贊助商,我是踩著他用錢堆起來的階梯,一步一步踩上去的。」
反正千葉這所私立貴族學校就是打著以錢為本之名,誰最有錢誰就能在董事會裡翻桌罵人踹校長。
喬均笑了笑。「我和你們那位姚喜容會長是不一樣的,她憑的是本事,我憑的是金援。」
聽出他的自嘲,姚喜容嚥下最後一口麵包。「可恥的不是你用了什麼方法當上會長,而是當上會長之後還不能替學生們做些什麼。」她就是抱持著這個念頭才接下崇恩女中的會長職務,想要封住某些不滿意她當選模式的人的嘴,只能讓自己做得很好,好到讓別人無話可說。
這句話他懂,卻沒有本領回答,他替千葉學生做的事情大概只要一隻手掌就能數盡。
「再說,我……家容容也不是真的那麼厲害,她美工不行,簡直差到了最高點,畫一顆星星可以畫成海膽,畫隻狗可以讓大家猜三天三夜還猜成是只突變雞;她算帳也不行,數學成績還不錯,可是套公式的東西難不倒她,單純的敲計算機按鍵就一定出錯,不是多按個零就是少按個九,好像手指不聽使喚似的,如果不是大家幫著她,讓她安心當她的會長,也不會有人說她憑什麼好本事。」做的好當然就被誇獎,做不好換來只是一個臭名。
等等、等等,她做什麼數落自己的缺點給他聽呀?
姚喜容喝口海鮮湯,將其他還沒出口的自貶話語給吞了回去。
「不過不可諱言,姚喜容才貌兼具,看過她的人之後,我不敢相信老天爺竟然這麼善待一個人,將最好的都給了她。」喬均為這個話題下了結論。
明知道他嘴裡的「姚喜容」並不是在指她,而是韓輕紗頂名的那一位,姚喜容竟還是被他這番話所影響,逐漸泛紅了雙頰,可是另一方面,她也在更認知到他誤解了美麗的韓輕紗就是她時,想自首坦白身份的慾望也隨之驟減。
而且她也聽明白了他語氣中對那樣的姚喜容多麼有好感。
可惜,那樣的「姚喜容」並不是她呵,她不過是個外貌平凡得令人見過即忘的女孩。
如果他知道自己口中誇讚的「姚喜容」並非他所認識的那一個,而且正坐在他對面剝蝦殼,會不會跳起來咆哮大受欺騙?
「或許吧。」她不想針對這個問題多加探討,畢竟誰有興致討論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呢?
沉默的片刻裡,喬均接了一通手機,螢幕上顯示是季天城的手機號碼,吼出來的聲音卻是紀揚波,喬均沒多聽,直接塞給姚喜容,低頭去吃他的烤鴨胸。
「我沒事,我的手機打不通?可能手機沒電了吧。你們不用擔心,叫小巧不要哭了,這邊都聽得好清楚。」忘了撥電話回去報平安,害她們這麼緊張,姚喜容好過意不去。
接著,紀揚波問到喬均此時此刻的舉止,姚喜容揚眸覷他,再向手機另一端報告實況:「他?他正拿著刀——」
手機另一端立即傳來尖叫,淒厲得像是那邊爆發了核武戰爭。
「揚波,他在切鴨肉,我們在吃飯。」
爆炸之後,一片死寂。
「法式烤鴨胸,而不是我,替小巧擦一下眼淚。」她人不在現場也可以想像剛剛那句還沒能來得及說完的話,會讓紀揚波她們急得多麼手足無措,而蘇小巧又會噴出幾紅的眼淚。
「揚波,跟『容容』、如意和小巧說——」姚喜容加重那兩字時,也換來喬均抬眸一眼。「別掛心,我吃完飯就回去,到家就馬上打電話給你們,你們不用等我了,社團成果展觀摩告一段落就先走沒關係,記錄的事等明天到學校再一塊弄。自己小心些噢。」
她的暗示,紀揚波應該是聽懂了,雖然疑惑了一會兒,仍立刻順著姚喜容的交代回應,反正明天被她們追著逼問今天發生的點點滴滴已是在所難免,姚喜容有心理準備了。
收了線,將手機還給喬均。
「我不會吃完飯就放你回去,你想得太容易了。」他對她剛剛讓姊妹們放心的安撫句子有所不滿。以為他會這麼容易就讓她走?想都別想。
「那你還想怎麼樣?」飯也如他所願地請了,還不瞑目嗎?
「問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想怎麼樣,總之,在我想到要怎麼樣之前,就請你捨命陪君子。」他繼續偽裝優雅地品嚐香軟可口的嫩鴨胸。
「手機再借一下。」姚喜容伸手索討。
「打回家交代行程?」真是好孩子,和他這種一出門像丟掉,回來像撿到的孽子天差地別。
精緻小巧又高「貴」到不行的彩色螢幕手機入手,姚喜容笑笑地說:「不,打電話報警。」
要剷除這等小人,只有偉大英明的警察伯伯做得到,向自家父母哭訴是沒什麼大成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