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血從她的指縫間滲出,觸目驚心。
「這叫受傷?!」甘紗美低首看了眼,「你還沒看過什麼叫受傷。趕快回去,那女人可能會帶人來,看到你還在這裡,鐵定把你砍成肉醬。」
「你呢?」暗巷的另一頭就是他們康家的醫院,得趕緊帶她治療傷口才行。
「我不想被砍成肉醬,當然也要走啊。」破壞了叔叔的禁藥交易,他想必暴跳如雷,不早點腳底抹油,難道還留著吃子彈?
她邁步從康齊身邊經過,卻被他側身擋住。
他沉聲道:「附近有醫院,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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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急診室病患不多,醫生和護士難得離開診療間,在走廊上閒聊。看見院長的孫子拿著一瓶牛奶走過來,都點頭和他打招呼,待他走到角落病床,才竊竊私語……
「小齊怎麼會有那種朋友?」
「看起來像不良少女欺……」
病床周圍的布簾只拉了一半,露出護士的白衣一角。
康齊掀開布簾走進去,「我拿了熱牛奶……」乍見拉起上衣、露出後腰肌膚的女孩,他突地頓住腳步。
「傷口處理好了,這幾天不要碰水。」護士收好藥物和器具便離開了。
「沒想到你家開醫院。有錢人嘛。」甘紗美對腰上的紗布很不習慣,左看右瞧了半天,才放下上衣。
「有需要可以辦VIP給你,以後你來掛急診優先處理。」難怪她會說今晚那一刀是小傷,因為她背上多得是更大的疤痕,大大小小,舊傷與新傷交疊,看得他心驚。
甘紗美橫他一眼,「不用麻煩了,我不喜歡上醫院。」好一記不著痕跡的冷箭,咒她天天被砍來這裡報到嗎?!
「我給了小理一瓶熱牛奶,這一瓶給你。」
「就一瓶?小氣。沒餅乾麵包可以配嗎?」
他沉下臉,「別不知好歹。」她以為來野餐嗎?
「又不是我叫你拿來的。」她背對著他逕自坐上病床,摸出煙盒,「我討厭牛奶,你自己喝吧。哦,有啤酒的話倒可以來兩罐,我有點熱。」
她是故意要激怒他嗎?他面無表情地回敬一句:「這裡是醫院,禁煙。」
她拿煙的手指僵在半空中,一秒後照樣送到唇畔刁住,轉過身,齜牙對他做個「你很囉唆」的表情,倒是沒掏出打火機來。
「你每天都過得這麼刺激嗎?」
「最近比較忙啦。」真正刺激的還沒上場呢。
「因為你叔叔的事?」關於兩個廣海盟的事,他也聽過一些,剛才聽她提及廣海盟,想必適才那三個人和她叔叔有關。
「你這種人也會注意幫派?」
「你們常常上新聞,很難不注意到。」她分明是刻意做出誇大的驚訝表倩,譏嘲他這小老百姓竟妄想跟她閒聊黑道的是非恩仇,他怒火陡生,刻意曲解那三個人的來歷,「新聞說,你們械鬥的時候常常波及無辜的路人?剛才那三個人不會也是不幸捲入你們之間的炮灰吧?!」
她倏地回過頭,黑眸鎖住他。
無須言語,單是這樣一個冰冷銳利的眼神,又教他怦然起來。他說服自己那是因為他的嫉妒又在作祟,硬是維持住臉上的冷然,以目光與她較勁。
以為她會勃然大怒,過來給他幾拳,她卻從口袋摸出一個袋子,是那個叫小理的從那少年身上搶來的。
「知道這是什麼?」袋子裡還有個小袋子,裝著色彩繽紛的顆粒。
康齊脫口而出:「糖果。」不對,看起來像藥……他忽地了悟,低語:「是毒品?」
「搖頭丸。」她收起袋子,「那對男女是毒販,幫我叔叔販毒。他們專門找像你這樣的高中生,或是年紀更小的國中生,先免費供給他們用,等他們上癮以後,再利用他們去販毒。很老套的方法,但是有用,靠學生賺錢很快。」
「剛才那個男生,也是……」
「也是一個被毒品控制的小鬼。他不是第一次被我看到在跟我叔叔的人買毒品了,扁他也沒有用,已經上癮了,只要有藥給他,叫他殺人他都肯。」對付叔叔的行動就在這幾天了,最好是避免打草驚蛇,但實在看不過去,才會出手干預。
若非為了護著那孩子,她和小理也不會掛綵。
所以她是阻止了毒品交易?「我以為對黑道的人而言,販賣毒品是基本事業。」
「我叔叔是,我不是。」她寒冰般的睜光掃過他,斬釘截鐵地說:「你最好搞清楚,我跟我叔叔不一樣。你再把我跟他當成同一種人,我會揍得你三個月站不起來。」習慣性要吐出煙霧,手指挾開煙才想到煙根本沒點,她低咒了聲。
他顯然碰到她的忌諱了。他默然打開牛奶盒,送到她面前,算是賠罪,「你為什麼反對販毒?」
她瞪著紙盒,幾秒後才接過來,「原則問題。一般人看黑道,都覺得我們是壞人,但我們也有自己的原則,我爸的第一原則就是不販毒,他說這是不歸路,買的人和賣的人都會被害死。」
「既然是你父親的原則,你叔叔怎麼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我叔叔只想要錢。不能幫他賺錢的都是垃圾,我爸的原則讓他少賺了很多,是垃圾中的垃圾,所以他離開我們,自己另外搞一個幫派,才能賺黑心錢賺到爽。」完全背離了她父親的信念,竟還有臉掛上廣海盟的招牌,總有一天她會打得他在道上再也抬不起頭來!
「你們不賺黑心錢,靠什麼過活?」他對黑道所知無多,只想得到賭博電玩、特種行業。
「我們有土地,有房子出租,也有酒店和舞廳,那天你去的撞球場也是我們的;另外有些特種營業要跟我們拉關係,自己交錢來,我們也會偶爾去巡一巡。說到酒店嘛,」她忽而湊近他的臉細細端詳,笑瞇了眼,「你有興趣嗎?」
康齊一忙,「興趣?」
「我可以介紹你去。很簡單,只要陪客人聊天就好了,酒量可以練,我們單純經營,你不需要擔心出場的問題,憑你這張臉,一個晚上的小費就夠你買兩台BMW……」
「我是男的!」她竟拿他的外表來消遣!康齊氣紅了臉,「你他媽的瞎了嗎?跟你說過我是男的?」
「男的才好啊!」甘紗美像挖到寶似的興奮擊掌,「可以當女人用又可以當男人,一魚兩吃!你不知道嗎,有些客人就特別喜歡你這種像女人的男人……」
「我是男的!」康齊咆哮:「我像女人與你無關!你以為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很有趣嗎?你媽沒告訴你什麼叫做禮貌嗎?也許你這種人根本連『禮貌』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我警告你,你他媽再講一個字,我會──」
「會怎樣?會動手揍我?開車撞扁我?還是要把我分屍丟到海裡?」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並未動怒,只是斂住嘻笑神色,冷靜看著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拿出來講有什麼用?!或是這樣大吼大叫地擂狠話,讓你覺得比較像男人?」
「你……」他滿腔怒火頓時發作不出,惱怒地撇過頭,「既然你知道我在意什麼,就不該故意拿來開玩笑。」
「不准旁人提,你就會比較像男人嗎?你愈是逃避,只會愈引起別人的注意;你拚命表現得像男的,也不會改變你像女生的事實。」
那天打撞球時她就看出來了,他非常在意別人把他當女的,更厭惡因為女性化的外表所帶來的「柔弱」、「沒有用」等種種聯想,因而一有人踩到他這痛處,就非得立刻張開一身的刺,刺得對方啞口無言不可,卻沒想到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
容易衝動,就跟她一樣。
康齊冷哼:「所以我就該認命被嘲笑,不能反擊?」
「我沒這樣講,但反擊也要看方法。你走在路上,有男人叫你一聲『小妹妹』,你馬上回他一句三字經,吃虧的是誰?像女人不會死,是你的態度會害死你。」
「什麼時候你有資格教訓我了?」
媽的,她阿美子難得說出這麼有智慧的一番道理來,這頑劣的傢伙竟然一臉不想聽的鳥樣!
她捺住性子,右臂一伸攬住他肩頭,「這不是教訓你,是提醒你!你就是長這樣,與其鑽牛角尖,為了人家幾句話就生氣,拚命想用你沒有的東西來證明你自己,不如想想怎麼在別的地方求表現,不是嗎?」
「我沒有的東西,是指什麼?」毫無距離的身體太過親密,令他不自在,加上可以料想到答案有多殘酷,他的臉色加倍難看。
男子氣概!但這四個字一說出來,他恐怕會暴跳起來,甚至拆了整座醫院。
「總之,撂狠話不適合你,懂了嗎?不用硬裝狠樣,放輕鬆,做你自己吧……」她瞥見布簾底下小理的灰色鞋子正佇立著,知道他已來了,「好啦,我要走了。感謝你家醫院的服務,下次我有朋友受傷會考慮來這裡,不過牛奶可以免了。啊還有,以後在路上看到我別跟我打招呼,就當作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