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時語塞,腦子還來不及轉出幾句安慰的話,下腹又抽痛起來,身子慢慢軟倒。
他扶住她,又把巧克力送到她唇畔,「不管喜不喜歡,吃幾口吧,甜的會讓你舒服一點。」
她皺眉,勉強咬了一口,「你是怎麼被抓的?」
「我們學校晚上有校慶活動,話劇社表演完,我在後台卸妝,突然有人闖進來,戲服都來不及換就被抓來了。」
「他們到學校去抓你?」她懊惱著。果然,叔叔已經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餵她又吃了一塊巧克力,康齊才淡淡道:「和你打過一場撞球、在醫院聊過幾分鐘,你叔叔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請來,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他是想利用你來牽制我。」
「未免太看得起我。」他笑得嘲諷,「拿我這種小角色牽制你,有效嗎?」
「怎麼沒效?」甘紗美衝口而出:「我不是放棄計畫去救你了……」她如此看重的首次出擊,一見到落入叔叔掌握的他便立刻拋諸腦後,三個小時前對母親發過的誓更形同鬼扯,根本對她產生不了任何效果……
是,她是見不得強欺弱的不平,計畫再重要也比不過一個無辜的人,所以她選擇救他;換作被擒的是邢雙芸,她同樣會毫不猶豫地作出相同的決定──她救他,因為他是無辜的,再無其他原因。就算母親因此處罰她,她也甘願。
而直到隔窗看到他遭遇的一切,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衣服被扯破、被毆打,那該死的男人竟然打他!從未殺過人的她,頭一次有了一槍打爆那顆腦袋的衝動,到現在憤怒猶未平息。
如母親所說,傷害她重視的人,比傷害她更令她憤怒……她真是重視他的?
「計畫失敗了會怎樣?」
「不怎麼樣,反正該燒的都燒掉了,我叔叔要找我算帳就來啊,誰怕誰?」
滿不在乎的口氣,其實包含著更多械鬥、仇殺,種種他無法想像、也不曾經歷的殘酷。她身上的疤,會因此而加諸許多吧?「真是為了我……才搞砸的?」
拜託別再強調是「為了他」好嗎?她橫他一眼,「是又怎樣?你……」強烈的痛楚再度襲來,她眼前一黑,癱軟下去,額頭撞上他的胸口。
「你聯絡的人還要多久才來?」他扶住她,接觸到她涼冷的肌膚。她冷汗不斷,原本健康的膚色快成了白紙一張,得快點上醫院。
「不會很久……」她的聲音如一縷游絲,細微得教他幾乎聽不見。
「等到他們來,你可能已經昏過去了。」由於自己的戲服被撕破,他迅速脫下她披覆著的黑襯衫蓋在她身上。秋夜裡微有涼意,他仔細地將襯衫蓋住她裸露的手臂,而後由後環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你……」好溫暖,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她的手臂觸及他裸露的胸膛,嗅到一股極淡的薰衣草香味。
他更環緊她的身子,低聲道:「別說話,休息一下。」
好奇怪的感覺……她迷惘地閉上眼。
自有記憶以來,身體的接觸通常是不友善的,親如母親也會掄起拳頭往她身上招呼,更別提大架小架不斷的日子。她的身體永遠處於警戒的狀態,總是防備任何人的接近。從沒有這樣的時刻,單純地感受一個沒有敵意的身體,單純地感受兩個人肌膚相觸的平靜,若有似無的香味,引她沉淪……
康齊不語,感到懷中的身子慢慢由緊繃轉為放鬆,但眉頭卻始終緊蹙。
不該是這樣的!該是他在後台時就機警避開那兩個男人,或者在被抓到倉庫以後,自行想辦法逃脫才對……男人就算保護不了女人,至少該能自保。
但血淋淋的事實就是如此,他連自保都做不到,還得靠她搭救。他能做什麼?除了拖累她,孱弱如他,到底能做什麼?
「……以後,你不要來找我。」寂靜半晌,她緩緩開口。劇烈的疼痛猶如浪潮,撐過最高的浪頭,再來就容易得多。
「為什麼?」無須詢問,答案已經很清楚:他只會拖累她,她當然想與他保持距離。他咬緊牙,是憤恨、是不甘,也是……不願。
「離我遠一點,比較安全。」母親警告過,叔叔已經找上他,押在這情勢裡的是他的命,不容她再有任何遲疑。
「你叔叔已經知道我,離你遠一點有差嗎?」
她低咒一聲,「這是為了你好,懂不懂啊?!要命的話,就離我遠一點!」
環住她的雙臂緊了緊,沒有回應。
她悶聲道:「你聽懂了沒?」見他仍沒有回答,她不耐地又要開口:「你──」
「有人來了。」他低語。
甘紗美一凜,果然聽見有腳步聲正從公寓樓下走上來。伸手摸到腰間的槍,卻無力拔出。
他替她拔了出來,低聲問:「是來接你的人?」
「不知道。」腳步聲不只一個。
她雙手握住槍,還是無法拿起,康齊於是連著她的手一起握住槍,舉起對準門口。
她指示他調整高度,手指扣在扳機上,心頭忽而閃過記憶的片段,「以前也是這樣。」
「什麼?」
腳步聲愈來愈近了。
她不答,憶起父親初次教她射擊的時候,大手就像這樣包住她握槍的手,教她如何持握,如何瞄準,兩雙手持槍的感覺無比穩定,彷彿什麼都能粉碎。
可那雙粗厚可靠的大手已經不在,眼前這雙白誓修長的手,卻是這樣穩穩地為她托住槍的重量,環衛她的身體似乎要為她抵擋一切傷害,卻又和父親強勢地為她掃除所有阻礙的感覺不同,像是……與她並肩而行、並肩面對一切的……伴侶。
門外傳來細微的聲響,來人是用鑰匙開門。
身處角落,她可以由光影先看見進屋的人,對方卻不會看見她。只是,內心仍惴惴不安,來的是,敵人?或是朋友?
不多久,大門開了,一襲黑衣的優雅身段無聲踏入,冷然目光環顧室內一周,先落在對準她的槍口上,才看見兩個依偎的身形。
懷裡的身體頓時放鬆了,顯然來的不是敵人。康齊鬆了口氣,卻猶豫著該不該放下槍,因為眼前冷艷的女子在看見他時眸光立轉森寒,嚴厲地瞪著他。
「……阿美子,」雷若瑾輕柔的嗓音吐出如鉛般沉重的字句,「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
第五章
康氏醫院
處理完傷口,康父丟下最後一塊棉花,看著兒子扣上黑襯衫的鈕扣,遮住一身擦傷。身上的傷是遮住了,可頰上紅腫的掌印卻遮不住。「小齊……」
「什麼都別問。」康齊低語。
看著兒子倔強的模樣,他只能歎息,「好,我不問。」
兒子從小讓人欺負,三天兩頭帶傷回家,本以為上了高中,同學們年紀大了,應該比較懂事,豈知今天舊事重演,又是這樣一身傷。受了傷的他從不哭訴,就這樣默默承受,讓他這個做爸爸的格外心疼。
「但你朋友受的是槍傷,按規定得要通報。」
「能壓下來吧?」醫院裡都是自家人,應該沒問題。
「是可以,但我得知道,你們──不是涉入什麼危險的事吧?」
「只是剛好碰到一些黑道的人,都沒事了。」不想跟父親說得太詳細……手措撫過頰上屈辱的掌印,他的臉色更形陰沉。
「沒事就好。」相信兒子懂得分寸,康父便不再深究,只語重心長地道:「有什麼話想說,盡量跟爸說,別悶在心裡。」
康齊頷首,站起身,「我去看我朋友。」
有幾個車禍傷者剛送到急診室,一片亂烘烘。康齊走到角落的病床,看見布簾外佇立的人,道:「你還不回去?」
汪懷瑋回過頭,「馬上要走了。你爸怎麼說?」
「不會通報,不過你縫了三針,要怎麼跟家裡講?」
待在撞球場的邢雙芸也被抓了,連帶把當時在場的汪懷瑋拖下水,除了槍傷,身上還有多處瘀青,幸而半途被廣海盟的人救出來。
「只好說謊嘍……」
此時,布簾被掀開,邢雙芸走了出來,「那我先回去了,等阿美子好一點再通知我。」拉上布簾,她看了康齊一眼,蒼白容顏顯得疲憊,黑眸卻不改犀利,審視著他身上那件屬於另一個女孩的黑襯衫。
這讓康齊不自在,開口催他們離開,「你們快回去吧,已經不早了。」
來接甘紗美的除了她母親,還有另外兩個男人,此刻正站在急診室出口。
康齊目送好友與邢雙芸經過那兩人身邊走了出去,耳畔即響起女子的聲音──
「有事嗎?」雷若瑾正要去幫女兒買點熱食,就見到簾外的康齊。
「她好一點了嗎?」從布簾縫隙可見甘紗美躺在床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下一秒,簾子己被雷若瑾「刷」地一聲拉上,擋住他的視線。
「醫生幫她打了一針,給了她熱水袋,她暫時睡了。」雷若瑾深深看他一眼,「你幫了阿美子,這一點我很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