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呀。」她嘟著嘴,放軟自己的聲音和姿態,「希恩,你別跟柳湘那騷蹄子說話。崔嬤嬤說呀,狐狸精勾男人魂時會吐一口涼氣,你要是跟她近了些,包準出事。」
她五歲沒了娘,是崔嬤嬤和希恩輪流將她帶大的,相較於對她不理不睬的父親,有時候她覺得血緣這種東西,似乎跟人與人的親疏毫無關係。
「好端端的幹麼說人家是狐狸精,你真是無聊。」他知道世羅的獨佔欲強,有一種無藥可救的偏執。
只要哪個女人多跟他說了一句話,或多看了他一眼,她馬上把人家當成狐狸精,而且還是罪大惡極、非除不可的妖孽。
對於世羅近乎偏執的依賴許希恩,弄得人人把她當成戀兄癖嚴重的瘋丫頭,許迅火不曾對她說過重話,反倒時時刻刻提醒許希恩,世羅是妹妹。
他明白的,這句話就是一道禁令、是一道緊箍咒,世羅是妹妹就永遠是妹妹。
「見了男人就發騷不是狐狸精是什麼?哼,她還做菜給你吃呢,也不怕人家笑話。」去年柳湘到英雄莊做客時,她就已經看她非常不順眼了,沒想到她今年還敢來,一定是她的手段不夠狠毒,所以她才不怕。
「煮幾道菜給人家吃就是發騷,就是狐狸精?」許希恩諷刺的一笑,「那家裡的廚房不就成了狐狸窩了?」
要說柳湘對他別有用心,他可不怎麼相信了。
他這師姐大概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搗蛋鬼,她八成是看世羅的反應有趣,覺得逗弄她好玩,才故意跟他說些親熱話氣她。
「那又不一樣。廚娘煮東西給你吃,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柳湘是存心要討好你,要你看不起我,她心機這麼重嘴巴又這麼壞,一定是個妖孽。」
明知道她不會下廚做飯,還故意做飯、做點心來給希恩吃,叫她只能悶聲挨打。
「說到妖孽,你也別客氣了。」
世羅是個很糟糕的禍害,罵她是妖孽的人不在少數,她總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和小小的壞心眼。
莊裡那些食客們或多或少都吃過她的虧,卻又礙於自己寄人籬下而隱忍不發。
最近的倒霉鬼是有風流劍客之稱的秦少永,他其實也沒做錯什麼事,了不起只是說錯幾句話而已。
身為英雄莊的少莊主,他就算武藝不濟也能得到江湖人的敬重,再加上他盡得義父的真傳,武藝高強行事穩重,連著幫義父解決了江湖上的幾樁大案子,替自己贏得了武諸葛的外號,稱讚他武藝高強又足智多謀。
秦少永千不該萬不該誇他是人中龍鳳,當然更不應該在世羅面前提到他有個雲英未嫁、才貌雙全,足以與他匹配的好妹妹。
世羅當場小嘴一噘就不說話了,那晚她騎馬到邵城,蒙面連盜了十戶富有人家,偷走財寶珠玉無數,還輕薄了知縣的閨女,張狂的在牆上用美酒留下風流劍客四大字。
背了大黑鍋的秦少永面對怒氣沖沖的受害者,和哭哭啼啼的知縣閨女,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差點給官府逮到牢裡吃牢飯,後來還是有經驗的人給他指點迷津,他才知道自己的一句戲言惹來了多大的麻煩。
他們策馬緩行。跟在後面湊趣想趁機拍馬屁的食客們,因為忌憚世羅的手段,因此不敢太靠近,免得她嫌他們礙眼,又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花樣來整他們。
快靠近好漢坡時,果然瞧見遠遠的有兩騎並肩而來,許希恩欣喜的說:「來了。」
他與白普一見如故,去年兩人還一同追蹤武功奇高的棘手淫魔,整個過程緊湊而驚險,兩人在患難中生出的友誼更顯得可貴而值得珍惜。
世羅咕噥道:「柳湘也來了,我就知道。」
希恩那種毫不掩飾的欣喜,真叫她洩氣!他就那麼開心柳湘來了!她負氣的甩起馬鞭,將身邊一叢花給打得七零八落。
人人都知道武林盟主許迅火是焰雪派的傳人,但卻很少人知道他還有兩個師弟。
他傲笑江湖,而他的師弟則棲身官場。
二師弟彭迅風為人高傲又有些古怪,兩人一向不和,因此當師父把掌門令傳給他時,彭迅風便和跟他交好的三師弟離開了英雄莊,三人一別就是二十多年沒有交集。
他曾聽別人說他們進了皇宮,當起皇帝的護衛,他覺得不可思議,一向倨傲的彭迅風居然肯當人家的奴才,為別人賣命。
十五年前的一場宮廷叛變之後,彭迅風失去了消息,而三師弟杯迅雷則因救駕有功,一路平步青雲。
他輾轉得知這個消息,仍不以為意,師弟們的好壞向來與他無關。
這樣互不往來、互不關心的情況,一直維持到去年。
林迅雷派了兩名徒兒來跟他拜壽,他猜不透他的用意,所以冷淡的接待了他們。
剛好那時塞北的棘手淫魔越區到了江南作案,他身為武林盟主這件事可不能不管,於是他要年僅十七,毫無江湖經驗的義子前去攔殺,他相信他的能耐和應變能力。
當時林迅雷徒兒之一白普亦自告奮勇為民除害,這替他增加了在江湖上的聲望,他也因此嶄露了頭角。
他贏得了文判官的外號。
若說林迅雷的用意是要利用英雄莊來威顯自己的徒兒,那麼他的確是做到了。
三個師兄弟當中,他沉默寡言但極有心機。
許迅火耳提面命的告誡他惟一的傳人,他教他要懂得防人,教他喜怒不形於色,他什麼都教給了他。
在他心中,許希恩不是他的義子,而是他的徒弟、他的傳人,是他精神生命的延續。
他對他的嚴厲和無情,都是為了要讓他更上層樓,他要他遠遠的超越他,他要他成為一個毫無缺點,堅強而冷靜的俠士。
世羅對他而言,只不過是那個女人的女兒罷了。
他不需要她,他要的是強者,一個勝利者,一個永遠不會被打倒的象徵。
許希恩一直記得義父交代的:不要相信任何人,要對任何事情抱持懷疑的態度。
這一點他做得不好。
他相信白普,是那種發自內心深處,最真誠、最真切的信任。
當一個人可以把他的生命交在你手上時,你不信任這個人,還能信任誰呢?
而懷疑?他從來不懷疑世羅對他的依賴和感情。
他對世羅的感情相當的有自信。
許希恩的確是該有自信的,而他的自信來自於對世羅的瞭解,世羅的態度是他能維持自信的最大原因。
她愛他,亙古不變。
對世羅,他太有把握了,這輩子他或許會失去任何東西,但絕對不會失去她的依賴和崇拜。所以,他絲毫不懷疑世羅對他的熱情。
他在義父眼中的完美無缺,其實是有瑕疵的。
第二章
夜色之中,一個紅色的身影輕悄悄的飛掠在屋脊之間。
在來到目標屋子的上方時,她身形一停往前撲出,雙足勾住了屋簷,使出個「倒捲珠簾式」往裡面張望著。
屋子裡是個寬闊的大廳,許迅火居中而坐,一向冷漠的眼裡若有所思,手裡拿著一杯茶輕輕的左右晃動,似乎心中有什麼遲疑不決的事。
「師伯,我師父特地命我前來邀請你入京觀禮,請你坐首席主審之位。」白普恭敬的說。
原來林迅雷已官拜率領十萬禁軍的統領,這次奉了皇帝之命,負責主持武狀元選拔之事,想到了師兄武功高強又是武林盟主,在武林中威望跟名氣都是一等一的,因此邀請他入京主審。
朝廷已有十多年未舉辦武狀元比試,如今再開武狀元之試實在有點古怪,況且要歷年的武狀元都列席參加也有點蹊蹺。
「三師弟也太看得起我了。」他淡淡的說了一句,「你二師伯也名列評判之席嗎?」
二師弟便是玄武元年的武狀元,如今重開武狀元之試,又訂了歷年武狀元得列席的規矩,為的是什麼呢?
「是的,只可惜二師伯行蹤飄忽,晚輩無能四處尋訪不到,不知道大師伯是否有消息?」
許迅火嘿嘿的笑了幾聲,行蹤飄忽嗎?那也不一定。他雖然不瞭解彭迅風,但他的為人、個性他起碼略知一二,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遇事絕對不會躲藏,也不會害怕亮出自己的名號多增仇家,所以絕無可能十五年來不露半點行蹤和消息。
惟一的可能是,他死了。
他想得到,一向跟彭迅風交好的林迅雷想不到?
許迅火拿著茶盞出了一會神,許久才歎道:「武狀元嗎?這也未必不可行。」他把茶盞往桌上一放,「白師侄,你大師伯很有私心,坐不來主審這個位子。」
他倒要看看三師弟在玩什麼花樣。
白普一愣,急道:「這……」師父說他這個師兄一向愛出風頭,一定會立刻答應出力,不會拒絕的。
沒想到他考慮了一下,居然拒絕了,這可怎麼辦?
「我要希恩去參加比試,當然得避個嫌。」許迅火的微笑依然是冷漠的,「至於觀禮嘛,我是一定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