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別再送來了,你哥哥知道會不高興的。」故意提起黑崎雲目的純為打探消息。
她好久沒見到他了,在她媽媽嚴密的監控下,她和爸爸幾乎快變成籠子裡的白文鳥,除了學校和圖書館,哪兒也去不了。可說也奇怪,這麼長一段時間,他居然也沒來找她。是工作大忙,還是另有原因?
「他才不會。老實說,除了第一次,所有的早餐都是他買的,也是他專程開車送我過來,再接我回學校去。他很贊成我們來往。」
「是他?」詠彤宛似當胸被狠狠揍了一拳,痛得勻不過氣來。
原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算什麼?
詠彤咬緊牙根,將滿溢的淚水強留在眼眶裡。
「不意外吧?」黑崎佑顯然沒察覺她陡變的神色,仍饒富興味地訴說關於他哥哥的種種:
詠彤壓根聽不進他接續講的任何話,嗡嗡作響的腦子頓時呈現一片空白。
黑崎雲出賣她,出賣她一直小心收藏在心靈深處、只供自己於午夜夢迴時細細品味的戀情。
從他出現之後,詠彤自覺生命不再那麼漂泊不知所依,不管她媽媽如何無理取鬧,她都默然接受,一心只等高中畢業,考一所離家鄉遙遠的大學,以便脫離父母的「魔掌」,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孰料,所有的夢想全部還來不及實現,黑崎雲就以這種可惡又可恨的方式,將她硬生生打醒。
他以為這樣做很聰明很偉大?
白癡都知道感情是無法轉讓、難以替代的,他憑什麼自作主張湊合她和黑崎佑?
詠彤撐了十天,一連九個晚上都失眠,更別說是唸書了。在她媽媽發現不對勁之前,她必須先找到黑崎雲把話問清楚。
♀鈴還須繫鈴人。細雨輕濺的週六午後,她決定蹺兩堂課後輔導,到黑崎雲家一趟。從學校到他家,用跑的也要三十分鐘,一路上她努力思忖,該如何啟齒,才不會把事情搞砸,又不使自己大難堪。
這時候他應該在家裡吧?就算不在,姥姥也會告訴她在哪兒可以找著他。
按了第二次門鈴,才有人窸窣打開鐵門,黑崎雲一臉訝然地站在門內。
「你怎麼來了?」他的反應出奇冷淡,甚且有些不悅。兩個人之間彷彿隔著千山萬水。
「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詠彤不爭氣地淌下清淚,聲音也哽咽得轉成瘠啞。
黑崎雲緊抿著薄唇,眉心攢成山丘,陰陰鬱郁地睇向詠彤。
「說話呀!給我一個答案,我保證立刻就走。」
詠彤眼角一掃,頓時恍然大悟,她總算尋獲了這個要命的答案。日式平房的紗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名睡眼惺忪、穿著那套艷紅睡衣的女子正好奇地望著她。
「是誰啊?要不要請她進來坐?」四目雙視,女子冷靜慵懶地詢問黑崎雲。
他沒任何表示,兩道炯炯的眸光緊盯著詠彤。
她愣了好半晌。在恢復神智的那一刻,她以狂風驟雨般的速度衝向馬路。
大雨陡然襲至,傾盆而下。詠彤沒有帶傘,渾身給淋得濕答答,淚水交和著雨水齊湧進她慘淡的臉容。
黑崎雲撐了一把雨傘追上去,被她揮臂打掉。她驀地回首,狠狠、狠狠瞪了他一眼,哭泣地飛足而去。
羞憤地回到家,她爸媽近乎咆哮的互斥謾罵聲,像萬箭穿心般直刺她的胸口。
詠彤筆直地跨進客廳,失焦渙散的目光,令她父母大吃一驚。
「你怎麼這時候回來?濕淋淋的你……」
她一抬頭,紅腫的雙眸和陌生呆滯的面孔,逼得她媽媽把一卡車責備的話全數吞回去。
當晚,她把自己鎖在房裡,她母親忙著和她父親吵架,沒空理她,由著她一個人枯坐在書桌前,絕望地想著和黑崎雲這份短促卻絕對真誠的情愛。
到了十一點多,她媽媽終於吵累了,此時才想到連晚餐都沒下來吃的詠彤。
「彤彤,吃飯了,當神仙嗎?連飯也不吃。」接連叫了幾聲都沒回應。「彤彤,你別嚇唬我,你爸爸已經讓我夠火大的了,你再敢惹我當心有你受的。」
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她媽媽邊嘀咕,邊下樓要她爸爸一起過去看看。最後請來鎖匠,破門而人後,怒見詠彤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
「你耳聾啦?」她媽媽一巴掌摑到肩上,詠彤不閃不躲也不求饒,只一逕地低著頭,維持同一種動作,用頭敲擊桌面,呼呼呼!
原就粉白光滑的額頭,出現瘀青和絲絲血漬,看來備覺怵目驚心。
「你做什麼你?」她媽媽氣急敗壞,大聲斥問:
她猝然抬頭,蒼白的臉上血絲橫布,唐突的笑靨猶如來自地獄邊緣的嘲諷,猙獰得教人毛骨悚然。她媽媽淒嚎一聲,轉身奪門而出。
葉詠彤連夜被送往省立醫院,打上鎮定劑。她父母認定她只是課業大重,只要多休息幾天就會沒事。
「一時情緒失控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媽媽跟所有上門探望的親戚,全都用這兩句交代過去。
然而,當詠彤捧著最後一次段考的成績單回家時,她媽媽的信心就徹底被擊潰了。
學校老師告訴她,詠彤上課常帶錯課本,經常整天不發一語,考卷上泰半空白,即使動了筆,也只是在上頭一個勁地劃問號,找她問話,她則時而發飆,時而傻笑。
「彤彤,媽媽不打你了,你告訴媽媽,到底怎麼回事,別嚇媽媽……」
她溫馴得像只嬌弱的綿羊,憨憨地對自己的母親微笑,除了笑,她再也沒別的表情。
暑假剛開始,詠彤便被她父母送進精神療養院,接受長串的藥物與心理治療。
她纖細的身子因大量服用藥物,突然變得浮腫不堪,小小的臉蛋極不協調地鑲在擴大成倍且虛漲的身體上。莫怪黑崎佑前來探訪她時,嚇得低呼出聲,從此不敢再踏進病房一步。
這是她人生當中,最慘不忍睹的一次精神瘧疾,幾幾乎乎將她推向萬丈懸崖,只差輕輕一擊便屍首無存。
數年之後,她回想起這段往事,怎麼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失控到那種地步。
住院一年半,她毫無起色。主治大夫建議她媽媽,將她送到美國達拉斯,一家頗負名氣的精神病院,繼續作長期治療。
「那得花多大一筆錢?」她媽媽只簡短考慮了一個晚上,便要求詠彤的父親提出銀行裡的全部存款。
她對女兒是嚴苛了些,可她的愛與關懷,也同樣比別人還高出許多。
確知丈夫在外金屋藏嬌後,詠彤更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發誓無論花多少錢都要醫好她,再傾一切力量將她栽培成她心目中一流的名門淑媛,好回來替她報仇。
哼!她暗暗咀咒那對「狗男女」下十八層地獄,並且永世不得超生。
「喂!你錢到底領回來了沒有?」已經說了一個禮拜了呀。
詠彤的爸爸支支吾吾,眼光閃閃爍爍,不敢直視她。
「我……忘了,改天……再去領。」
「銀行就在你公司對面,還要改天?存折拿來,我自己去領。」她不經允許,伸手便往他上衣、西裝褲口袋搜。
「幹什麼你?我說會領就會領。你聽不懂嗎?」
「存折呢?」她冷眼逼視,犀利地望進丈夫心坎裡。
「沒有啊,你別瞎猜。」
「葉翰平,你如果還是個男子漢,就老老實實說出來。」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葉翰平的沉默以對,等於招認了他在背地裡搞鬼。
她忽覺天旋地轉,冷意自腳底往上直升。霎時,她的喉嚨乾澀,兩眼冒著金星,全身不由自主地拚命顫抖。
她倏然害怕起來,眼前這共守十餘年晨昏的丈夫;一下子陌生得競像個路人!
「你知不知道,那筆錢沒了,彤彤也準沒救了?她是你的女兒,你怎麼忍心?」她瞪著丈夫,先前還一清二楚看到他臉上的毛孔、他的表情,漸漸,臉模糊了,眼淚爭著洶湧而下。
「我……會去想辦法,大不了先向公司借嘛!」
「何必那麼麻煩,你去跟她要回來不就得了。」她張牙舞爪,恨不得把他的臉抓得稀巴爛,看他還能不能出去作怪。
「給都給了,怎麼要?」
「那彤彤呢?你要眼睜睜的看她毀掉,一輩子癡癡呆呆?」見他垂頭喪氣,一副窩囊相,她淬然站起來,朝牆上鏡子一拳捶下去!
玻璃片應聲碎了一地。她不顧泊泊直流的鮮血,憤怒地抓起一塊玻璃片捏在手
「你不去把錢要回來,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她的凶悍可不是浪得虛名。
葉翰平深知她說得到做得到,才慌忙搶過去,和她扭成一團。
「芳子,你冷靜一點,我說過了我會想辦法的。」
「呸!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十坪左右的客廳,充斥著濃濃的火藥味。芳子一會兒尖聲叫罵,一會兒放聲大哭,將整個屋子弄得烏煙瘴氣,一片混亂。
詠彤的爸爸受不了妻子的哭鬧,索性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