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濕濕的,鞠春水很不想這樣,但在她反應過來前,眼淚就先冒出來了。
可惡!
這怎麼回事?
自從良姊姊死後,她從來就不哭的,怎麼這瘟生一來,她就接二連三的失常,還偏偏都在他面前哭給他看?
「你心裡覺得害怕,怕得不敢見她,但你卻不知道,溫良她沒怪你,從來沒有。」他試著讓她明白,溫柔卻堅定的說道:「她不但沒怪你,相反的她很擔心你,怕你陷在自責的心情中,背著這個不屬於你的原罪,在懊悔中過日子。」
「良姊姊她……她沒怪我嗎?」她不信,因為就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怪你什麼呢?」心口微擰著,他心疼她太過正直的傻氣,「做壞事、傷害她的是那些真正的惡人,你跟她一樣,都是事件中的受害者,只是,她是實質的受到傷害,受了辱又喪失了生命;你雖看似完整無損,可你的心卻受了傷,很重很重的傷。」
她沒說話,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沒法自制的一直掉個不停。
「春水,你要知道,那並不是你的錯。」他希望她能明白這一點。
「良姊姊是為了保護我……」她哽咽,始終覺得自己是始作俑者之一。
「那是溫良的選擇。」他提出簡單,但她一直不願去想的那一面,「就如同你,假設立場交換,有那麼一天,條件相同的你帶著小女孩出遊,遇上了壞人,你能夠見死不救?真能夠因為無還擊力就自顧自的逃跑,丟下小女孩不管嗎?」
她的眼淚一直掉,而他也沒真要她回答。
摸摸她的頭,他續道:「溫良疼你,用自己的命爭取時間想讓你獲救,這番心意你該要珍惜跟感激,但沒必要攬著不必要的責任直扛著,她想要的是你快樂的活著,難道你不明白嗎?」
喉嚨裡像是有個硬塊直梗著她,她沒辦法開口,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心裡頭覺得好苦好苦,是一種要淹沒她的酸楚感。
「春水,你放下了。」他溫柔的聲音跟暖暖的體溫包圍著她,「溫良人好心軟,見你這般的自責、這樣的逼著自己,她比誰都要難過,就算是為了她吧!聽話,放下了,好不好?」
軟軟的一句「放下了」,看似軟弱無力,卻奇異的鬆動了她的心防。
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委屈終於傾洩而出,不再是咬著唇的無聲哭泣,她哇一聲的哭了出來,將遲了八年的傷心、害怕,跟無盡的委屈和歉意一起哭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良姊姊……對不起……
月卯星輕擁著她,心中滿溢著柔情,一種因她而起的憐惜之意。
沒說話,他靜靜的用他暖暖的懷抱在支持著她,讓她安心的宣洩所有被壓抑的淚水與情緒……
「都是你!都是你,」覺得自己的模樣難看,她邊哭邊罵,「做什麼說這些話惹我哭?我是鞠春水……鞠家的人是不哭的……」
「沒關係,能哭出來是好事。」輕拍著她的背,他一邊哄,一邊鼓勵她繼續哭,「把情緒發洩出來,才不會悶著生病。」
「我很強的,我才不生病。」她生氣的問聲低嚷,忍不住打了個一隔。
「你外表不病,但心已經病了,一種深陷自責的病。」他說道。
「又在胡說,又在胡說了。」吸吸鼻子,她不甘心的嘀咕,用力的把鼻涕、眼淚往他的身上擦,恨道:「這世上哪有這種病!」
見她願意開口抬槓,月卯星略感安心,正要說點什麼,卻突然的一僵,眉頭皺起,看向隱隱作痛的指尖。
「怎麼了?」她察覺到他瞬間的緊繃,也慢好幾拍的發現被他擁在懷中,連忙推開他,「你抱著我做什麼?」
罵完後更是發現路上的人雖不多,但見她的表情都很古怪,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卻又忍不住好奇想多看兩眼的古怪表情。
省悟過來,她此刻在外人眼中是自言自語,還兼之又哭又罵……臉色泛青,她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待她了。
「都是你!」低斥,覺得太丟臉,氣得扭頭就走。
「哎哎!那不是回安樂城的路,你上哪兒去?」他理所當然的跟上。
「要你管!」她賭氣。
聞一吉,溫雅的俊顏露出苦笑。
能不管嗎?
要真能不管,此時此刻,他就不會以這模樣出現在這裡了。
無聲輕歎,沒有第二句話,他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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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
假裝沒聽見。
「春水……」
繼續裝耳聾。
試了兩次,月卯星沒再費神喚她,也沒想再追問,她棄官道就小路而行之後,帶著他來到這河畔想做什麼?
臉色略顯蒼白,他跟著挑了顆石頭坐下,既來之則安之,她想靜一靜,那他便不再多言,索性閉上眼睛養神。
不遠處的另一顆大石頭上,鞠春水望著悠悠河水怔怔的發著呆。
如此,直到傍晚時分—沒有人開口……
說實話,鞠春水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什麼,怎麼突然間、突然之間會想來這裡,一個她這一生中最痛恨的地方?「喂!」她突然開口。
「嗯?」
「幸福跟開心的定義是什麼?」大半天過去,她丟出個大問題。
「怎麼會這麼問?」睜開眼,他看她。
「沒什麼,就問問。」她睨他,說得好似很隨意。
「幸福眼開心嗎?」帶著點透明的皙白掌心平舉身前,向晚的艷色金光投映其中,像是穿透過他,又像是掬起一抹金黃霞光……
她怔怔的看著那異象,表情近乎著迷。
「這問題,答案因人而異,我很難具體回答你。」深慮後,他回答。
斂回目光,她再次看向河面,沒了聲音。
「怎麼了?怎會突然想問這個?」換他問她。
「也沒什麼,只是在想……」遲疑了一下,她低聲道:「為了良姊姊,我不能總記得不開心的事,我應該要積極,要讓自己活得幸福跟快樂,這才算是報答她的恩情,也是讓她放心、不用再為我擔心的方式,是不是?」
她不是很明白,是不是就像他說的,哭一哭對她有幫助,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突然間就像開竅了一樣,開始有一些不同於過去的想法。
「你能這樣想,是再好也不過了。」文雅的俊顏雖然蒼白,聞言不禁面露欣慰之色。
「但……」她遲疑。
「但?」他等著。
她看著,表情迷惘,「我該何去何從呢?」
「怎麼會這麼問?」他啞然失笑。
「我知道,你覺得答案自然是要我回家去,但是『回去』真是最好的選擇嗎?」她低語,聲音中滿溢著失落,「雖然大哥說了不再逼我,但是,這話的時效能維持多久呢?」
她想過,很認真的想過了,「日後,當我再繼續增長歲數,屆時議論的耳語一定比現今還要多,到時大哥跟爹親受到輿論壓力時,他們真能守諾,不逼迫、不使計、設局叫我嫁出去?」
「你還在介意年兄設計你的事?」揚眉,忍不住提醒她,「也許方式不是很好,但年兄的出發點並非惡意,他以為這樣是為你好。」
她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真是奇怪,「你一點也不介意?」
「為什麼要介意?」他不明白。
「昨晚要弄得不好,你東方聖者的名節可是要讓我毀了。」她發現,有時候他更是遲鈍得教人發指,「這要是弄個不好,受著輿論壓力,我們可是得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
看她講得很嚴重的樣子,他想了一想,卻覺得沒什麼,「那也沒什麼不好啊!」
睜大眼,鞠春水差點懷疑她聽錯了。
「之前寅跟辰就提過,你很有可能是我的命定中人。」愈想,愈覺得這主意不錯,明顯蒼白的儒雅俊顏露出一抹很純潔的,純潔到讓人聯想到天真的單純笑容,「如果真綁在一塊兒,就應了他們的話,那也沒什麼不好。」
「……」她無言。
這已經不是奇不奇怪的問題,她知道,雖然他好像說笑一般的輕鬆態度,但他絕對是說認真的。
就是因為知道他認真—才更讓她不知道怎麼反應才好。
突然間,沒來由的一陣心虛,讓她迴避了他純潔真摯的目光。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突然間就是覺得氣氛變得很奇怪,害她整個人不自在了起來。
「啾!啾!啾啾啾!」
氣氛莫名尷尬中,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隻白色小雞從一旁的林間飛撲了過來,那一雙短短小小的絨毛小翅膀奮力的飛舞,半飛半跳的躍到月卯星身前,然後又是一跳,直跳上他益見透明的身子,咚咚咚的直跳著。
「啾啾啾!啾啾啾,」
哪裡來的雞啊?
鞠春水呆住,杏眼睜得老大,看著那只只能稱之為亢奮的雞仔,表情甚是驚奇。
幼雞的嗚聲未止,只覺眼前一花,一整片雪色映入眼中,那是一匹鞠春水所見過最美麗的一匹白馬,而馬背上坐著兩個人,一個高大英挺,貴氣逼人;另一個……被裹在披風之下,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