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肺癰的主要症狀為發熱、咳嗽、胸痛、咯血,其咳出的痰多且臭,並且有血膿。」
「可以蘆根一兩、薏米仁四錢、桃仁三錢、冬瓜子四錢,此劑方為『葦莖湯』。」
一顆小腦袋瓜抵靠在窗欞上搖呀晃的,甚是津津有味的聽著老夫子的授業教導。
「呀!」她輕呼。可是來不及了,她的身軀已經讓人給提吊在半空中。
她修長的雙腿努力地踹著、踢著,「放我下來啦。」
丁盟皺著眉峰,「館主有交代!大小姐,你是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不能不守閨訓。」
閨訓?那是啥老掉牙的玩意兒!白痕惱惱不休,「人家是孜孜不倦耶,為什麼我這個醫館千金不能和其他人一樣一塊聽課?」
「因為你是姑娘家!」
「姑娘就不是人嗎?」太不公平。
「學堂裡的學生們都是少年郎,你一個小姑娘不適宜……」
「敗壞門風?拋頭露面對不對?」又不是拋頭顱灑熱血!「你和我爹的腦袋裡都是豆腐渣。」迂腐得可笑。
「大小姐!」丁盟的眉峰鎖得更牢靠了。
「放我下來啦!你快把人家的領子抓破啦。」
丁盟連忙鬆手,卻不意使得小佳人跌了個倒栽蔥。
低鳴兩聲,白痕揉著臀兒,勇敢的站起來。她咬著嫩唇,暗暗發誓——
總有一日她要成為整個大唐皇朝最厲害、最最了得的女大夫。總有那麼一日!
她要讓她的老古板爹爹曉得姑娘家絕對不輸鬚眉!她要把「懸壺醫館」發揚光大!
誰說姑娘家就不能把脈觀氣?誰說姑娘家就得繡花、撲蝴蝶!
娘親在世時老是笑說她是個倔娃娃;對,她就是倔強,她要活得很驕傲、很光采,叫世人「尊敬」女孩身。女孩身,大志氣呢。
白痕,今一十二芳華。
第一章
桂林山水甲天下。景美、水澈、人嬌美。
蘇杭的美人如雲舉國聞名,和織綿以及藥材同享盛譽。
其中又以「懸壺醫館」最是名號響亮,醫館主人為四十開外的白藥仙。
嚴格說來白藥仙不僅僅是醫術高超,他更是深諳商業之道的經營天才。短短五年之間,白家除了擴展舊有的醫館據點和行醫學堂之外,全國藥草的批發大賈非他莫屬。
白家幾乎壟斷東北的珍貴藥草,因為白藥仙的養子丁盟擁有數支精良馬隊,無論是深山峻嶺或是天候險惡的千年參材都能夠手到擒來。
白家財富,令人咋舌,直逼國庫的充盈。
一抹嬌嫩的翠綠倩影跳進「懸壺醫館」,大掌櫃白福忙不迭的恭迎上前。
「大小姐,喝茶?」
白痕揮揮手,「我爹呢?」
「老爺子和丁少爺到長安的鋪子查賬去了。這一趟下來大概得十天半月的。」
她靈活的眼珠子轉不溜丟,一看即知正打著調皮主意。
白福不禁心驚,大小姐別又是……
「猜對了!福伯!」
「啊?大小姐,你知道小的想什麼?」
白痕耍耍長辮子,她不愛扎小髻,也討厭披散長髮,所以濃黑的兩條辮子便是白家千金的正字標記。
她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您老一定是害怕我又要來充當一下夥計,對不?」
白福鬆垮著臉皮,「所以大小姐又要趁著老爺外出過來鋪子賣藥?」
「有何不妥嗎?」管他妥不妥,反正她就是要出來透透氣,聞聞藥草香。
白福好想仰天長歎,他的無可奈何說與誰知啊?
畢竟他是奴才命,十七歲的大小姐可是老爺子的惟一明珠。只是,大小姐自小綾羅綢緞、吃好睡好的,她根本不知道銀兩賺來不易,所以每回大小姐所秤的藥草總是一倍多餘,遇著家境貧苦的買藥人她更是不收半個子兒,而且另外免費奉送補氣養血的方子。
所以蘇杭一帶人人都稱白家千金是女菩薩,好些個人家居然還為她立下長生牌位。
這也沒啥不好,但是就苦了他這個記賬的大掌櫃了。
最使他「痛不欲生」的是大小姐時常釵易裝的去替人把脈、開藥方,光是藥方子的累積數量就足夠一般人家蓋大屋、買幾畝良田了。
他這大掌櫃的位置隨時不保哇,一旦老爺子知道他作了假賬,嗚,嗚,他的棺材本都要完蛋。
「喏,一錢,對,一錢就可以了。」
甜甜嗓音傳進白福的耳膜,他瞪眼一瞧,哇,大小姐包給客人的可是一斤重的東北大參哪。
一錢?那是一百兩都未必買得到的。
「大小姐……」他的老淚即將奪眶而出。
「你有沒有心?」
「心?有啊,每個人都有心,才能活著。」東北大參和心有啥干係?
白痕笑得燦爛耀眼,「剛剛那個老人家全身都是補釘,日子一定不好過。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不忍拒絕的對不?」
對!對極了!他能說個不嗎?除非他白福自承是黑心肝的人。大小姐實在是鬼靈精,完全不像逝世仙歸的老夫人那般的柔婉順從,也難怪老爺子常心悸胸悶,偏頭痛了。
一陣貓哭狗叫聲漸行漸近,轉眼間竟在醫館裡了。
是一對瘦扁的可憐夫妻,丈夫已經昏迷的讓妻子背伏在後。
做妻子的一進門,看見天仙般的小姑娘便雙膝下跪,顫顫然地問:「你是女菩薩,白家千金?」
白痕點點頭,她連忙衝上前,扶起這位面色蒼黃的垂淚婦人。
「別跪我!我不是神佛、不是天地。」動不動就讓人對她下跪可是要折了壽福。
婦人伸出雞骨般的手,哀哀痛嚎,「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我們連買米的銀兩都沒有,這世道就只有女菩薩你願意救救我們了。」
白痕先是替婦人拭拭淚,然後撐開她背伏的男子的眼皮,只消一晌,不用診脈,她已經能夠確定這婦人必須守寡了。
那男子的癆病早已肝損肺,撐不了幾日,甚至可能過不了今晚,度不到一炷香的時辰。
「女菩薩,我家相公……」
「很對不起,藥石罔效。」醫者父母心,雖然她是匿名的女神醫,但是每回見到死別的痛楚都不忍於心。
婦人咚地又跪下,她使勁的磕頭,「求求你!大夫們都說他死定了,剩下不到半口氣兒,你行行好,試一試吧,當作是死馬醫……」
「這位大嬸,不是白痕不救,而是大叔他真的已……」冥王的小鬼即將索魂取命了。
「我知啊!但是……求你!白家是善心人家,白老爺每年賑濟貧民,開米倉,捐銀兩,大小姐你更是我們小百姓們的救星啊。可憐可憐我這苦命女吧,求求你。」
「可是他真的是……」必死無疑了呀。「我並不是神鬼,無法和閻君爭奪人命。」
「只要你肯試試!就算、就算我家相公長別人世我也不敢怨責半句,那是他的命了。」
白痕哀哀一歎,「大嬸,我試一試,可是你得有個準備,不要寄望半分。」否則失望更大。
婦人直磕頭,淚泣哽咽,「謝謝你!你的善良一定會有好報!」
或許用針直刺大叔的命門吧,生死一瞬間,她一點把握都沒有,可是她最看不得旁人傷心落淚了。
「福伯,麻煩請幾個夥計將大叔扶進後廂堂,替我準備白干和炭火,以及灸針。」
白痕拿著幾根長針,先用白干拭擦,再用炭火烤熱。
希望黑白無常半途去喝酒作樂。她在心中盼望著。
「啊!相公!相、相公!」
放聲大哭的婦人猛力地捶打男子的胸膛,不一會她已經昏了去。
手中的長針掉落下地,白痕怔怔地看著已無生命氣息的男子,雖然看過很多死別的她仍是心下一酸,淚已蒙眼。
儘管是號稱華佗第二的她依舊救不回命在旦夕的人!她連針都來不及下啊。
「痕兒。」
「爹?」她抬眼,腮頰已是一片濕潤。
蓄留關公五須的白藥仙一看見女兒的淚和地上的幾根長針,他突地勃然大怒。
「小混蛋!你是來造孽的啊!」竟然醫死人!
白痕被爹爹的狂吼駭退兩步。
這寶貝女兒真的是膽大妄為!「誰允許你用針!一條命,不是黃金萬兩換得來的!」
原來爹爹誤會她了。「我還沒用針,這位大叔就已經……」駕鶴去。
「敢作不敢當!還辯!如果不是醫死人,你這小娃何必哭成淚人似的!」叫他太痛心了。
「爹,女兒沒有扯謊,您不能冤屈我,不能胡扣我罪名!」
白藥仙氣極了,他幾步上前便是連續幾個脆響的耳刮子。
撫著熱辣辣的雙頰,白痕不敢置信地瞠圓眸子。最寵她、和她相依為命的爹爹居然動手打她?
強大的手勁使她腫痛了頰,可真正叫她心痛的是爹爹對她的不信任。
白藥仙其實自責得緊,他的心痛不下於痕兒啊。
「爹爹怎麼教導你的!做人要光明磊落、無愧天地!如今你醫死人已是不可饒怒的大罪,竟然還想委過!痕兒,你讓爹爹太心寒了。」
「您冤枉了我……」不哭不哭!她努力地吸著鼻尖,努力地想把淚珠子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