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蟒與鍾重猛烈無比地纏鬥了起來。黑蟒似煙似霧,動作卻又極為敏捷,它時而化成一陣黑煙,時而具體成形,凌厲的攻勢看得珍珠驚愕不已!她跟在鍾重身邊幾百年了,從沒見過如此凶蠻融手。
「小……小心……」她又想叫,又不敢叫,怕打擾鍾重臨陣對敵失去專注,可是每每看著黑蟒嘶吼著往鍾重直衝、盤繞,看著黑蟒黑色巨口吞噬了鍾重,她卻又忍不住會尖叫惶恐。
鍾重的斗蓬在夜風中飛舞著,他手上的藍色閃電閃耀著銀藍色光芒,他的姿態高傲冷靜,當他俯視著黑蟒,珍珠幾乎可以清晰地見到鍾重臉上那一抹帶著冷笑的鄙夷。
鍾重可以的,他是縱橫在人間與冥界的狩魂使,他比所有的狩魂使修練得都要久,他甚至有賦予「護靈印」的高深修行,這小小的黑蟒又能奈他何?
「妳真是太珍貴了……」
驀地,珍珠從鍾重的戰鬥中回過神來,驚愕地發現廣德洋正以一種貪婪的眼光注視著她。
「半神半鬼?妳是半神半鬼對吧?看看妳,妳有神光加持,本王從沒見過妳這種鬼,妳太珍貴、太珍貴啊!」
那貪婪猙獰的面具令珍珠膽寒!她恐懼地倒退了幾步,直覺想開口向鍾重求救,但一開口卻又立刻忍了下來——她不能這麼沒用!就算懦弱如她也看得出來鍾重正面臨緊要關頭,這時候叫鍾重來救她就是要鍾重受傷,甚至付出更大代價。
這只不過是個道士!
珍珠鼓足了勇氣,努力做出兇惡的表情瞪著廣德洋。「放肆!吾乃冥界狩魂使,不是什麼半神半鬼!」
「狩魂使?哈哈哈哈!『那個』才是狩魂使。妳,不是。」廣德洋回頭看了一眼,得意洋洋地說道:「不過他很快的就會變成本王專屬的狩魂使;而妳,也很快的會變成本王的收集品。本王會好好疼惜妳,像妳這樣的鬼魂是本王生平僅見,本王絕不會虧待妳。」
這道士竟然「收集」鬼魂?珍珠望著自己四周的鬼魂們,他們全是他的收集品嗎?
他費盡心思折磨死他們,然後禁錮他們,為的只是「收集」?!
「你這變態……」她喃喃自語地說著,不由得又倒退了兩步。
「來吧,本王知道普通對付鬼魂的東西對妳無效,這是本王特地為妳準備的『神仙盅』。這很罕見啊,用無數妖魔的鮮血練成的。」
那是一個小小的黑金色圓甕,圓甕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血紅色的咒文,而圓甕週身散發著跟廣德洋身上一模一樣的黑氣。珍珠直覺地知道如果那圓甕上方的小蓋子被打開,自己就會被吸進去。
廣德洋貪婪的笑容凝視著她,正伸手想打開那圓甕——
驀地,他突然雙眼大睜,一道銀藍色閃電穿透了他的身體,他張大了口想呼喊,卻沒能力喊出聲來。他無力地緩緩跪倒,手上的「神仙盅」滾到了地面,然後圓甕上的蓋子掉了。
「呀!」強光閃爍了珍珠的眼,一股強大的吸力讓她站不住身子,她使勁抓住身邊隨便什麼物事,卻發現她握住的正是鍾重的手。
強光中黑蟒張大了口直撲而來,鍾重背對著黑蟒,根本不知道危機已經臨頭。珍珠尖叫著,同時抵抗那強大吸力,又想扯開鍾重的手讓他能夠保護自己
鍾重身上的斗蓬在風中翻了開來,他猛然回身單手抵住了黑蟒狂暴的大嘴,神仙盅的強光閃爍之中,黑蟒被塞進了那圓甕之中。
黑蟒淒厲的嘶吼幾乎震破珍珠的耳膜,那慘叫聲有股令人心神俱裂的痛苦感。霎時間狂風大作,就在珍珠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的同時,神仙盅被蓋上,一切全都靜止了。
靜止了。
珍珠喘息著大睜雙眼,她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是,她是死人,死人當然不會「活著」。
「妳沒事吧?」鍾重的身子擋在她面前,他身上的斗蓬全碎了,一絲絲靈氣正從他身上四處飛散著,傷成這樣,卻問她是否沒事?
見她不說話,鍾重憂心地抬起頭來。
第一次,珍珠見到了鍾重的臉。
那是一張很普通、很平凡的臉,看上去不特別英俊,也不特別醜陋。她原本以為鍾重有一張長得像蟲子一樣的臉,但事實證明她想得太滑稽了;鍾重長得並不像蟲子,他有著男人陽剛的五官跟一雙深邃無底的眸子。
「怎麼?妳傷到哪裡?」鍾重蹙起眉,憂心地在她身上察看,「快告訴我妳傷在哪裡?」
「我沒受傷,倒是你……你身上全是傷。」珍珠顫抖著說道,勉強一笑,眼光定在鍾重身上竟然無法移開。
有了面目的鍾重突然不再是「一隻蟲子」、「一個狩魂使」,而是真真實實的鍾重了。她不知怎麼搞的竟心神大亂,頓時有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我沒事。」鍾重終於鬆口氣,翻身躺在地上,望著不遠處廣德洋所搭的祭壇,不由得笑了笑。「沒想到這老道入了魔道竟有如此功力,本使倒是小覷了他,險些栽在他手上。」
「是因為他人了魔道才會這麼壞,也許……也許他本來沒這麼壞。」
鍾重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震動了傷口,疼得他忍不住咬牙。
「這有什麼好笑的?不要亂動!」珍珠埋怨地嚷道,「你受傷不輕啊!」
望著珍珠,他依然忍不住笑;都已經過了幾百年了,她所見過的惡人、惡鬼還會少嗎?但只有她,只有她一直都還是這麼天真、這麼善良。她相信人間沒有真正的惡人,她相信冥界沒有真正的惡鬼,她比誰都相信因果。
因為她是如此如此的相信,幾百年不變的相信著,這份心終於打動了他。他,原本是什麼都不信的。
「歇息一下吧。」珍珠嘟囔著扶著他靠著一株大樹,看著他被扯得稀爛的斗蓬,心裡有說不出的心疼。這個笨蛋在最緊要的關頭竟然捨身救她,真不知道這只蟲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鍾重沒答話,他凝望著珍珠的臉孔,心裡洶湧而出的是連他自己也不明瞭的溫柔。他希望此時此刻能再有一件斗蓬掩蓋住自己,那便能藏住那些長久以來掩埋的心事,但又希望從此不要再穿斗蓬,那麼也許……也許……
「他們走了。」珍珠望著離去的鬼魂們,發覺自己不敢直視鍾重的眼光。
「嗯……」
鬼魂們漸漸散去,不久之後就會有鬼差來接引他們了,他們緩緩地朝鍾重與珍珠行禮,感激他們解放了受縛的靈魂。
只有一個人還沒離開,那是因為他身上的鐵鏈枷鎖還沒解開。
也因為鍾重跟珍珠本來就是來抓他的。
他是個秀才,在省城之中小有名氣;他其實早在半個月前已經被惡道廣德洋害死,但是鬼差卻四處找不到他,因為他一直忍痛躲在家裡的神翕之中,也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廣德洋找到並抓住。
「讓我回去……」男魂哭倒在地哀求道:「求求你們!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今夜就要臨盆了!求求你們!讓我回去吧!」
珍珠咬著唇,悄悄望著鍾重。
鍾重原本閉著的眼睜開了一隻斜睨著她。
「呃……」
「嗯。」
珍珠狂喜地大睜雙眼。「真的可以?!」
「這是因為我現在受了傷,走不了多遠。」他說著,臉上帶著一抹隱約的笑。
他們都知道他在說謊,但不要緊。
「對對對!你受傷很重啊!千萬不能走太遠!」珍珠用力點頭,滿頭滿臉都是笑。「所以我們先帶他回去,讓他看看妻子兒女。」
鍾重終於扯動唇角微微地笑了起來。看著她那孩子似的開心,他覺得自己看到了燦爛的日出,他的心暖暖地、暖暖地溫柔了起來。
為了她,什麼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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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嬰孩的哭聲在深夜裡暸亮地響了起來。
「生了生了!」屋舍裡產婆開心地嚷著:「唉唷!你瞧瞧你瞧瞧!這小子多俊!是個帶把的胖小子呢!」
床上披頭散髮的女子喘息著抬起頭來,她不住地朝產婆招手,虛弱地急喊著:「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產婆笑吟吟地將孩子抱到女子身前,女子看著小小的孩兒,淚水終於落了下來。她翻翻孩子的手指、瞧瞧孩子的腳趾,又哭又笑地摟住了號啕大哭的孩子。
「相公……咱們終於有孩子了……相公!你瞧見沒有?咱們的孩子平安落地了!」
「娘子……」鬼魂站在窗外,也哭了起來。他渴望地朝妻子與孩子伸出手,渴望地往前踏了一步——
「去吧。」珍珠輕輕推他。「去瞧瞧你的孩子。」
鬼魂狂喜地立刻衝進房裡,他衝到床畔試圖擁抱自己的妻子兒子,卻撲了個空。陰陽兩隔,他悲喜交集!
「你看,人世間終還是有可戀之處……」珍珠忍不住哽咽,她不住地抹著自己的眼睛,這才想起自己其實早已經沒有了眼淚,儘管她又哭又笑,似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