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魂使者們特別的忙碌,死者愈來愈多,鬼差們忙得不可開交,忙亂中連連的疏失使他們失去了好幾個游靈。據說連魔界也暗地裡出動到人間吸收無主孤魂,這使得冥王大怒,閻羅下令再不許發生此種情事,於是他們也來到了人間。
睽違已久的人間,跟她離去之時大相逕庭。失去了鳥語花香,再沒有春暖花開和樂融融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遍地荒蕪。
他們眼前的小鎮刮著乾燥的風,滿地塵埃滾滾而起,放眼望去儘是一片死寂。
人界、冥界、魔界、天界,她只看過人界與冥界,有時候她會認為兩者幾乎沒有分別。眼前的小鎮就是一個好例子,它是如此的死寂,跟枉死城又有什麼兩樣?
「站住!別跑!」
小鎮街道上傳來女子的厲聲斥喝,不過聽到「別跑」的向來都跑得特別快,從來沒人因為聽到「別跑」而停下來。
一團黑色物體在街道中奔竄著,他的速度極快,週身散發著奇異的黑光,隱約帶著一股刺鼻惡臭,他所過之處每個地方都留下那令人掩鼻的氣息。
鍾重斗蓬一揚,身影刷地擋住了黑影去向,那影子發出一聲尖叫,利爪猛地伸出,鍾重側身閃過,只一瞬間,那黑影又竄得老遠。
另一抹斗蓬暗灰影出現在遠處,他逼退了黑影,那影子刷地往後回頭直撲而來。等著他的是鍾重的身影,黑影刷地消逝在他們的視線中,很快地又刷地出現在小鎮的另一邊,他就這麼讓他們不斷地圍堵著,圈子眼看著愈來愈小。
珍珠遠遠望著,並不打算跟上去。這些年來跟著鍾重四處緝捕游靈,她總是冷眼旁觀,雖然偶爾忍不住替游靈求情,鍾重總是依她,但她仍然討厭跟鍾重在一起,討厭去捉拿那些因著種種感情、怨恨而不肯前往冥界的游靈。
「小心!那是魔怪!」女子清脆的呼喚聲又響起了,珍珠蹙著眉想弄清楚聲音來處,正四下搜尋著,卻發線黑影正朝她飛撲而來。
利爪冷影在月光下一閃,珍珠大驚失色,連連後退,卻無法退出利爪的範圍。
「不好!」女子驚叫。
黑影刷地撲身欺上來,珍珠驚恐得忘了伸手抵擋——就算她記得又如何?她活著的時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死後也沒變得高明多少。
驀然,一股強光自她額間激射而出,黑影躲避不及,竟讓那強光照個正著,黑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尖叫聲。
「雷破!」一聲低喝。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斗蓬出現在她眼前,瞬間天空捲起了詭異的烏雲,一道劇烈冷光刷地自天際擊下。
轟!
黑影發出劇烈的慘叫聲,在雷電中化為灰燼;而灰燼處幾個微弱光點冉冉升起——
她死了嗎?又被雷劈一次?鍾重到底有多討厭她?總時不時召雷打她——
「收!」
女子終於趕到了,她身旁也跟著一個斗蓬人;斗蓬人伸手一揚,將那些微弱光點盡收入袖。
「呼!好險!」
女子瞪大了眼睛,她的模樣極為可愛,一雙大大的眼睛,一臉古靈精怪的表情。「幸好你們來了,幸好妳沒給那夜叉傷著,幸好這些游靈全收回來了!」
珍珠驚魂未甫地望著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原來她竟然沒死——是因為鬼魂本來就不會再死嗎?
「我是綠袖。」女子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我旁邊這傢伙是金無極。」
斗蓬男人竟然翻下了斗蓬,露出一張俊臉,微笑地望著她。
珍珠更說不出話來了。他也是狩魂使之一,看裝扮就知道了,但是他卻翻開了斗蓬……
她抬頭看著自己身前的鍾重,鍾重可從來都沒有翻開過斗蓬,她還以為斗蓬下面一無所有,翻開之後就只是一片空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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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護靈印啊,」綠袖艷羨地伸手輕輕碰碰她的額頭。「真好……」
「好?我巴不得不要!」珍珠厭惡地甩頭。
「妳不要?這可不容易修行啊!」綠袖大驚小怪地輕嚷,「這要聽菩薩說多少年的經才能有這種道行?金無極啊,只要一聽菩薩講經便昏昏欲睡了,莫說修不成,就算真給他修成了,恐怕他也捨不得給我呢,哼!」
「為什麼?」
綠袖狐疑地望著她。「妳真的在冥界幾百年了啊?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珍珠尷尬地笑了笑。「沒人跟我說,我也沒想過要問。」
「護靈印呢,是他將自己的修行化成印記轉送給妳,那不但可以保護妳的原靈,萬一妳出了什麼事,他也會第一時間知道,因為那就好像是他也出了同樣的事一樣。如果有一天妳的原靈消失了,他的原靈恐怕也難以保住;而如果妳轉世投胎了,護靈印會變成妳的守護靈,總之是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他幾千年的修行就這麼平白的送給了妳勒。」
珍珠錯愕!她沒想過這「護靈印」竟是如此珍貴!轉生使當時雖然也說過類似的話,但綠袖所說的話卻顯然更有可信度,護靈印的重要性立刻大大提升。
「剛剛那夜叉也算小有修行了,他偷了不少游靈,想來在修羅界也不是沒沒無名的角色。我跟金無極整整追了他幾天幾夜都追不著,有時追著了卻又抓不住他。妳瞧妳一有危險,這護靈印不就大大發揮功效了嗎?要是換了我讓那爪子一抓,恐怕原靈就要被打成重傷了。」
綠袖搖搖頭,橫了一眼不遠處兩名斗蓬人歎道:「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金無極啊就沒待我這樣好。」
那兩條斗蓬影像一左一右靜靜站立著。他們在幹什麼呢?交談嗎?
真難想像鍾重會與人說話,這麼多年來她跟鍾重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有時候她根本忘了鍾重會說話。
「你們……也是菩薩命你們在一起的嗎?」
「菩薩怎會管這種事情?當然不是啦!」綠袖笑道:「我也想當狩魂使,上面將我配給他,跟著他學著做,我道行還淺得很呢。」
「妳自己想當狩魂使?」珍珠意外,「妳不再去轉世投胎了嗎?」
「為何要轉世投胎?」
綠袖從山坡上望著下面一片死寂的小鎮。「像這樣的地方有什麼好?生老病死由不得自己主張,命運好壞也由不得自己作主,人在輪迴中萬般皆是命……」她搖頭苦笑,「奴家生前家貧,賣給了大戶做奴婢,後來又被大戶老爺強娶為妾,那種一輩子抬不了頭的日子我苦怕了。」
不是每個人都是王妃……下面死寂的小鎮裡活著的都是苦命人,而皇城裡的王公貴族們又怎會知道世間的苦?
她突然深深覺得自己愚蠢,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轉世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她只一直覺得自己還能與王爺一起,苦也好,福也好,完全一派天真;這些年來鍾重對她這種無聊的幻想從來都沒有加以評論。她如此對待鍾重,他卻什麼埋怨也沒有,就這麼默默地忍受著她的幼稚——
「以前我也想過再轉世投胎為人,我上輩子過得那麼苦,如果重新轉世投胎的話應該可以當個好命人。」綠袖笑著說道。
「那為什麼又不了?」
「因為他啊!」綠袖橫眼望著金無極,「那傢伙笨得很!當了多少年的狩魂使了,還是這麼不中用。要是我不跟著他,他遲早要鬧出事來。」綠袖說著,沒好氣地翻翻白眼,「一個大男人卻比個姑娘家還愛哭,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人家鬼哭他也跟著哭,要不是我阻著攔著,不知道他要私縱多少冤魂。」
她又說不出話來了,她跟綠袖的情況剛好相反哩。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光看著人家這輩子可憐,卻不想想也許他過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也許他是打家劫舍、強搶民女的齷齪事幹得太多呢。」
「我……我沒想過這一點……」珍珠瞪大了眼睛囁嚅。
綠袖笑著拍拍她的肩。「幸好妳不當狩魂使者,也幸好鍾重不是那種會哭哭啼啼、猶豫不決的傢伙,否則啊,你們可有得苦頭吃。」
不遠處兩名斗蓬人站在一起,他們完全靜止的樣子像是兩條樹底下的陰影——真奇怪,既然是兩條一模一樣的陰影,她又為什麼能清楚的認出哪一個是鍾重?
鍾重的想法也跟綠袖一樣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天快亮了。」綠袖舉頭望天。
「嗯……」她很久沒看過人間的拂曉時刻;他們終究是鬼,見不得日頭陽氣。
「也該走啦!」綠袖拍拍衣袖,彷彿那上面真能沾染上人間塵土似地。
「你們要去哪?」
好久好久沒跟人說說話了,珍珠寂寞得想哭。與活潑健談的綠袖相處一夜,她竟已將她視為知己至交。
「唉唉唉,百鬼夜行啊,夜裡要做的事情可多著哪!」綠袖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