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他聽完之後,竟露出一個辛酸而苦澀的笑容,「或許,雙蝶死了會比活著好。」
他一定是聽錯了,陳老爺一向善待雙蝶,怎麼會覺得她死了比活著好?
「什麼?」
「你沒聽錯,我是真希望雙蝶能死掉。」他希望她能擺脫這些無窮無盡的痛苦,希望她下輩子出生在好人家,有個順遂幸福的人生。
他希望鳳翩和雙蝶,不用再為他做錯的事付出代價,如果死亡是一種解脫,那麼他強烈的渴望閻羅王能帶走他那雙苦命又無辜的女兒。
「難道是你買兇殺她?!」秦海棠問這話時語氣相當兇惡,右手一翻便多出了一把匕首,緊緊的抵住他的脖子。
他沒找錯人,這陳老爺果然有問題。
陳老爺閉上了眼,低聲道:「多謝成全。」他沒有尋死的勇氣,苟活了這麼多年,也夠了。
瞧他並沒有顯得驚慌害怕,這讓秦海棠覺得疑惑了。
「鳳翩翩蝶舞雙雙,柔情千緒癡心送。鳳蝶枝上枉銷魂,柳花輕薄和淚紅。恨不此身與君同,上片清歌隨春縱。」生死當頭,他不忘的仍是這首詩。
「這詩是誰作的?」秦海棠微微用力,威脅道:「雙蝶的娘嗎?」
他猛然睜開眼睛,脫口道:「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的是嗎?」他把所有的事情回想一遍,難道……他緩緩的收回匕首,「你是雙蝶的爹。」
陳老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彷彿是僵住了一般。
半晌,他才歎了口長氣,「我是她的爹嗎?我有資格當她的爹嗎?」他蒼涼的笑道:「雙蝶這麼命苦是我一手造成的,她卻不怪我。」想到女兒是那麼怯生生的喊他老爺,就忍不住心酸。
雙蝶什麼都知道,雖然從沒喊過他一聲爹,但她眼裡所流露的孺慕之情,卻叫他愧疚不已。
他的女兒就在面前,而他卻不敢認她。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老爺落寞的看著窗外,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始訴說起那塵封的記憶,「當年采衣為了讓我上京趕考,賣身為奴幫我籌措路費,可是我卻名落孫山,辜負了她的期望。我沒臉回去見她,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病倒在陳府門口。
「是陳家小姐收留了我,我病好之後,是一時財迷心竅,也是因為過怕了苦日子,所以忘了采衣為我所做的,另娶了陳家小姐為妻。
「富貴的日子過了幾年,我始終沒忘采衣。沒想到她居然從那戶人傢俬逃出來,上京城來找我。「一次偶然相逢後,我們自然是如膠似漆不願分離。可我一直不敢讓采衣知道我另娶的消息,只好偷偷的把她藏在鎮外一處住所,並交代她不要出門。我們在那過了幾年快樂的日子,生下鳳翩和雙蝶。
「後來,我丈人生意失敗,大批的債主上門來討債,我每日被追得無處可躲,采衣軟言安慰我,並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解困。那筆銀子是用她的美貌換來的,她到鎮上的娼樓去賣藝,精通琴棋詩畫的她很快的就成了花魁。」
陳老爺苦笑了一下,「我真是個自私的男人,竟因此而嫌棄她,鎮日對她惡言相向。漸漸地,她認識的人多了,發覺了我另娶的消息,但她還是沒怪我。我不敢讓人家知道她和我的關係,怕被人恥笑,也怕家裡的妒婦知道後胡鬧。
「采衣沒有催我幫她贖身,只是希望我能照顧鳳翩和雙蝶,可是我卻拒絕了。那時候雖然我有錢,可是對於老鴇的獅子大開口和家中的妒婦每天跟我吵,懷疑我有女人,覺得十分心煩,生怕贖了采衣後,會帶來更多麻煩,因此一直很猶豫。
「沒想到我丈人竟看上了采衣,並下迷藥污辱了她。在我面對她的眼淚時,只是要她忘了這回事,因為我還放不下陳家財產。」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第二天,采衣就開始賣身了。」
秦海棠沉默無語,他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麼天底下會有這麼狠心的娘了。
「她是恨我的。」眼淚逐漸聚積在陳老爺的眼裡,「可是我不知道她這麼恨,等到她逼十六歲的鳳翩賣身,讓我的親生兒子污辱她時,我才知道她這麼的恨我。
「她安排我的女兒跟著她的命運走,她要讓我每天每夜受痛苦的煎熬,直到死去。
「雙蝶八歲時,采衣幫她訂了門親。她托人送信給我,告訴我這件事,並要我張大眼睛看她給我的兩個女兒安排截然不同的人生,讓我知道女兒們將會有多痛苦。
「那個狀元郎絕對不會善待雙蝶。我瞭解采衣,她絕對不會讓女兒幸福的,我苦命的女兒,愛上的是她娘親一手捏出來的惡鬼呀!她的一生將注定不幸了。所以與其痛苦的活著,雙蝶倒不如死的好。」
「真正該死的人是你。」秦海棠聽到後來動怒了,他自個做了這麼多錯事,卻要用這種方式讓女兒解脫。「而且雙蝶也不會愛上雷傑,她不會一生不幸,因為我愛她,而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此時,他才肯定自己的心意,原來他愛雙蝶呵……
可他話雖說得斬釘截鐵,但心裡卻沒那麼肯定。雙蝶與雷傑私會、相擁的情景,不斷在他腦裡盤旋著。
陳老爺看著仍熟睡的雙蝶,滿臉儘是無奈和辛酸,「苦命的孩兒,原諒爹把你害成這樣,我連畜生都不如呀!」
「哼,你也知道自己豬狗不如!」秦海棠抱起雙蝶,既然知道買兇的人是陳老爺,那麼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等逮到那個殺手,再一起把他們送進官府裡治罪。
「海棠。」陳老爺叫住了他,卻只是苦澀地交代一句,「好好照顧她。」
咦?不對!陳老爺真有那麼狠心弒女嗎?全陳家最不希望雙蝶死的大概就是他了吧!再說以他一個商賈,怎可能認識敵無極這號人物為他取命呢?
他得再確定。「陳老爺,你請那些地痞流氓也被捕快帶走了,看來他們不但沒辦好你的事,還會在公堂上咬你一口,你等著坐牢吧。」
陳老爺笑了一笑,不在乎的說:「那些流氓拿我的錢辦事,事跡敗露之後,我也不奢望他們口風緊閉了。」
果然。「你在保護誰?」
他愣了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唆使殺手要殺害雙蝶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在保護的那個人。」如果他真是主使者,就應該知道要殺雙蝶的人不是地痞流氓,而是閻羅殿的殺手。
「是我唆使的,與旁人無關。」陳老爺有些發急的說:「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會到官府去說清楚,千萬不要讓那群流氓亂栽贓,冤枉了好人。」
「根本沒有什麼被送到官府的流氓。」秦海棠冷沉的眼光直射向他,像是要看穿他一般,「你知道誰是主使者,而那人是你非保護不可的人對嗎?」
「不對不對!是我做的,跟別人沒關係。」
「你肯為其而認這個罪名,可見他跟你的關係一定很深切。」
「沒的事!你不要亂情,我只是怕冤枉了旁人而已。」陳老爺雙手連搖,越說越急,「海棠,我求求你,這真是我做的,你別再追問下去了。」
「如果我沒弄清楚到底是誰要雙蝶的命,她將永遠活在恐懼中。」秦海棠嚴肅的道:「你有你想保護的人,我也有。難道你真以為雙蝶死了會比獲得幸福來得好?」
「誰能給她幸福?你嗎?」
「我,秦海棠會給她幸福。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可她愛的人不是你,是雷傑,她為雷傑做了那麼多,熬夜刺繡賣錢給他花用,她對雷傑就像當初采衣對我一樣。」
這番話不能說沒有打擊到秦海棠的信心和自尊。他幽幽的看著昏迷的雙蝶,低聲道:「她不愛我,我也能讓她活得幸福快樂。」
抬起頭來,他看向秦老爺,「我會盡力去做,用我的方式愛她,直到她真正得到幸福為止。」那時,他就能安心的走開,但在那一刻來臨之前,雙蝶是他的責任。
看著秦海棠,陳老爺覺得心裡有個地方被觸動了,曾經他也這樣深愛著采衣,如果他的愛沒有為金錢所動搖,也許今天就不會變成這個局面。
在聽到海棠說有人要殺雙蝶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采衣,只有她才做得出這種事情。
但是,他不能說。
這是他惟一能替她做的,這些罪過都由他來承擔吧。這輩子他們彼此折磨,他希望,下輩子不要再讓他們相遇了。
雙蝶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有點迷糊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由房間裡簡單的桌椅和簡陋的床看來,她似乎在客棧,可是誰帶她來的?
正疑惑時,秦海棠推開門走進來。
「吃些東西吧,頭還昏嗎?」他讓雙蝶睡了三天,有些事情一定得去辦時他會帶著她,還好他都是在半夜來去,才沒引來旁人側目。
雙蝶搖了搖頭,「我頭不昏,可是我肚子餓。」她坐在床沿穿鞋,低頭才發現自己身上換了一套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