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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董妮

  敖寒搖了搖頭,激動的情懷尚緊緊揪住她的喉頭,叫她發不出半點聲響。

  「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兩個人?我聽到福伯叫其中一個『少爺』!」歡介氣憤地咬牙  。他自幼在街上乞討為生,受盡人們白眼,而敖寒是第一個對他付出溫情的人,所以他極為重視她,私心裡便將所有傷害她的人都列入急欲剷除的敵人名單中。

  敖寒除了搖頭、還是只能搖頭,她拚命地深呼吸,半晌後,嘎啞的嗓音才得以發出。

  「歡介,他是谷家真正的主人,你不能對他無禮。」

  「他害得寒姊姊受盡旁人的恥笑,還得辛苦做這麼多工作。」就算歡介只有十四歲,他也懂得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要在這以男性為尊的社會裡生存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但是敖寒撐過了,可她背後所付出的辛酸又豈是沒嘗試過的外人所能體會?這一切,歡介全看在眼裡,因此更為她感到不平,善良如菩薩般的敖寒合該是被捧在掌心中好生珍護才對。只有無恥下流到極點的人才會那樣糟蹋她!

  「寒姊姊,你告訴我,那兩個人哪一個是『少爺』?我……」

  「歡介!」敖寒板起臉打斷歡介持續不斷的義憤叫囂。「你還小,有很多事你不懂……」

  「我十四歲了!」歡介揚高聲音抗議著。他還發過誓,長大後要娶寒姊姊為妻,再不許任何人欺負她呢!

  「歡介……」再長的路也有到達盡頭的一刻,當「百草堂」三個大字映入眼簾時,敖寒知道她已經沒有時間跟歡介講道理了,只得急急交代一句:「立刻回房去,不准你亂來。」

  「寒姊姊……」歡介還想抗辯。

  敖寒把眼一瞇,中等容姿卻現出一股眩目、凌厲的氣勢。歡介不由縮縮肩膀,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馬背,將韁繩交給門口的僕役,快步跑進屋裡去。

  敖寒歎口氣,也下了馬,讓人將馬匹牽進馬廄裡安置,而她自己則立在門口靜候谷仲臣等人的到來。

  待會兒該怎麼回答他的問話呢?他是否會追究她的失禮?她沒有抗辯的餘地,因為……所有的錯都在她。

  秀小的拳頭不知不覺在衣袖裡握得死緊,她全身僵如木石。

  然而急欲再見那「美人兒」一面的吳修鬆弛了敖寒的緊張,他將馬匹催得極快,因此較谷仲臣更早一步來到她面前。

  敖寒悄悄鬆了拳頭,為不必立刻面對谷仲巨而輕吁了口氣。

  「公子可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她對吳修行了個揖。

  吳修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這女人的禮儀可真到家,沒拜堂也稱谷仲臣為「相公」,害他都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合禮了?

  「敖姑娘。」隨後趕至的谷仲臣急跳下馬,解了吳修的危。

  敖寒身子微微一震。他竟稱她「姑娘」?!在她已與公雞拜堂、入他家門十年後,他還是不肯承認她是他的妻!

  而諷刺的是,外面的人反倒都稱她為「谷夫人」,一個「谷」姓形成了一道枷鎖,將她緊緊地束縛住,永難掙脫。

  谷仲臣一臉難堪地望著她。「他叫吳修,是我的朋友。」

  敖寒深吸口氣,把持住僅有的自尊欠身行禮。「吳公子安好、相公安好。」

  谷仲臣在心底長歎口氣。與她相處壓力真是龐大;這永遠不懂什麼叫「放鬆」的女人,他再不想個辦法離開她,鐵定要窒息。

  「不知……爹、娘可好?」

  敖寒將眼光微移開他的臉龐半寸,再繼續對著他的嫌惡,她怕自己要崩潰。

  「爹、娘已仙逝多年。」

  谷仲臣俊臉煞白。「你……再說一遍……」

  「你走後兩年,娘就病逝了,又過六年,爹也跟著仙遊。」敖寒沈痛地低語,追根究底,谷仲臣的出走正是令那對老夫婦傷痛欲絕的主因。

  谷仲臣楞在原地無法動彈,一句古語在他耳邊迴響-一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當年他為了理想出走,只想著待功成名就後,可以回來光耀門楣,叫爹娘以他為榮;然而他作夢也想不到,他們根本等不及看他飛黃騰達。

  「爹——娘——」悲慟的吼聲在風中飛揚,他腳步踉蹌地奔進屋裡。

  偏廳裡,原本兩位會說會笑、或嚴厲、或慈祥的老人家變成了兩塊冰冷冷的牌位高高擺在神桌上。

  谷仲臣衝過去跪在地上,悔恨的淚不停墜下。他愚蠢、他不孝,怎忘了「家有年老父母不該遠遊」的警語?

  瞧瞧他做了什麼?讓老父、老母為他擔憂傷心,他甚至趕不及給他們送終,他是他們的獨子啊!他們在彌留時一定非常難過,見不到兒子的最後一面。

  「爹、娘,孩兒不孝……」後悔卡在喉嚨裡,他發不出半點聲響,只能把拳頭握得死緊,任指甲深入掌肉,讓鮮血代替哭聲,點點滴滴落在地上。

  一時間,深沈的苦楚在廳裡累積、迥蕩。風兒好像也感受到了這股悲意,在呼呼的吹拂聲響中,靜靜撒落下絲絲淒涼……

  谷仲臣跪在廳中,周圍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危險瘴氣所包圍,沒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悲慟持續累積著,直到空氣沈重得似要將人壓垮,一陣拖行的腳步才緩緩踱了進來,停在谷仲臣身旁。

  「爹、娘從沒有怪過你。」無視他週遭窒人的氣息,敖寒伸手扶起他,神情是那樣地淡漠與自然。「他們臨死前只說,希望你秉持著谷家祖傳的仁心,繼承『百草堂』,濟世救人。」

  谷仲巨任由她扶起,陰沈的眼裡凍著兩潭悔恨的寒冰。

  「我知道!雖然我不懂醫術,但我絕不會讓祖宗丟臉的,『百草堂』會永遠開著,為天下所有病患服務。」

  「你有這份心,爹、娘在天有靈知道了,一定也會很開心。」她輕拍他的肩。

  谷仲臣定定地瞧著她,嚴謹的舉止、沈穩的神情,數十年如一日,直擾得人心煩意亂。這個女人還有自己的感覺嗎?可惡——

  然而他卻不得不感激她,因為在他離家多年裡,都是她代替他在照顧家裡。「謝謝你。」

  初時,敖寒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可是在見到他不甘願的神情,她才體會到他所指為何。

  「身為谷家的媳婦,這本是我該做的事情,你不需道謝。」她冷言。

  谷仲巨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從不以為自己娶了她,但她卻認定了他是她的夫,而且一誤會就是十年,這錯綜複雜的結可得怎生來解才好?

  「敖姑娘,我想……」

  「相公要先視察一下『百草堂』的經營狀況嗎?」她照樣稱他為「相公」。並非不瞭解他對她的嫌惡,只是在未接到休書前,他還是她名分上的夫,她不能失禮。

  「我——」一對上她認真的眸子,谷仲臣就沒轍了。「算了,那些事明兒個再說吧!我剛回來,有點兒累。」最重要的是,他得盡快想個好辦法解決他們之間的婚約。

  他雖無法愛她,卻也不討厭她。看在她為谷家辛苦多年的分上,他極樂意為她另覓一門好姻緣;或者她不願意再嫁,他可以將谷家所有產業送她,相信有了這麼一大筆金錢,她可以安然過一生了。

  「那就讓福伯送相公回房吧!」敖寒輕聲召喚過管家。「福伯,麻煩你了,另外這位公子……」

  「嫂子不必介意我。」吳修搶著揮手笑道。「我哪裡都可以窩,如果……有沒有哪一間房是跟剛才那位小朋友的屋子連在一起的,我是說……可以的話,我想跟那位小朋友住一塊兒。」

  打進門開始,他一雙眼就沒停過,一直尋著「他」,只是始終沒找著,不曉得「他上哪兒去了?真希望有哪個好心人能出面幫幫忙,助他一圖尋「美」夢!

  敖寒疑惑地眨眨眼。吳修說的「小朋友」該不會是指歡介吧?可歡介就住她隔壁啊!難道他想住她的房?谷仲臣不客氣地送了吳修一拐子,直打得他彎下腰來,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必費心了,他跟我住一間。」谷仲臣一手制住居心不良的人。他才不會放任自己的家中出現任何醜事呢!

  「那好吧!」敖寒雖覺奇怪,卻也同意地頷首,示意陳福送他們去休息。

  「可是少奶奶……」陳福就不懂了,少爺不和少奶奶住同一間房,反與朋友窩一處,這是什麼道理?

  「不必麻煩福伯了。」谷仲臣拉著吳修轉向內室。「我還記得自己的房間怎麼走,我自個兒去行了。」

  「那妾身就不送了,相公慢走。」敖寒上前兩步對他一福身子。

  谷仲臣倏地頓住了腳步,他剛才好像瞧見了什麼奇怪的事。「敖姑娘,你……」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瞧她走路時是拖著腳的?!

  「相公還有事?」

  他搖頭、又點頭。「你……」

  「我?」她低頭審視自己,向來守禮的,應該沒有哪個地方失去分寸才對。

  他吞吐了半晌,終於熬不過好奇心驅使,指著她的腳問道:「你的腳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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