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兒,怎麼啦?」一起下機的華籍空服員姊姊走過她身邊,見她杵在出境大廳,神情還古古怪怪的,遂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頭,雖然想下通,仍習慣性地咧出一個甜笑。「沒事啦,只是……只是對方手機沒人接。」
「打給你男朋友喔?」這位資深的空服員姊姊在「環航」裡挺有名氣,常周旋在各國男士之中,如魚得水,是名副其實的愛情高手。
見江心雅點頭,她拍拍她的肩膀,突然語重心長地說:「男人不能太寵,也不能一下子給太多,要吊著他們的胃口,讓他們看得到、摸得到,偏偏吃下著,這樣,他的心才會懸在你身上,不用打電話給他,他自然天天打電話跟你報到,還會記住你每趙下機的時間,特地來機場接你回家。」
「啊?」江心雅瞠目結舌。這太深奧了,以她單純的思維恐怕很難做到。「可是他很忙,他、他沒有時間來接我。」更何況公司有派車,也下需要他特地趕到桃園來接她呀。
「唉唉,吉兒,你要記住,忙不是藉口。他如果真有心,就一定做得到。」空服員姊姊媚媚地笑著,歎了一聲,「男人啊,基本上都是賤骨頭,古今中外都一樣。你如果毫無保留全給了他,他就不希罕你啦。」
江心雅笑得有點尷尬。「我知道了。我們回辦公室開檢討會吧。」
兩人並肩走向辦公室,這位空服員姊姊一路上還是不斷叮嚀,傳授她這幾年潛心「修練」的「秘技」和獵男心得。
江心雅不答話,只是被動地聽著,聲浪輕輕飄過耳邊,她心思仍在那撥不通的手機上。
也許,他的手機剛好沒電。
也許,他的通訊突然出狀況。
也許……也許他的手機摔到地上,就這麼摔壞了。
是呀,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
等下開完會,她可以再打打看,要不,還可以打到「杏林春」的櫃檯,不是嗎?她幹嘛要想這麼多呢?呵……真是庸人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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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歐陽德剛的手機仍然沒辦法撥通。
江心雅本想打電話到「杏林春」的櫃檯,再請小姐幫忙轉進三診,可是又覺得不妥,說不定他正忙著替病人看病、作治療,她不想貿然打擾。
回到家裡,室友唐欣欣今天竟然準時下班,見到江心雅拖著行李回來,她劈頭就問:「麻吉和士諺正在召集社員上山,沛鈴、美秀、大頭、國碩都會去,明天禮拜五出發,三天兩夜,禮拜日下山。你剛奸休假,要不要參一腳?」她提到的都是大學登山社的成員,再加一個資深社長羅士諺,以及資深副社長麻吉。
江心雅怔了怔,隨即問:「要爬哪一段啊?」好久沒爬山,想她大學時好歹也是有領隊證的登山奸手,只是一出社會,那張領隊證就東之高閣,再也沒用過啦。
唐欣欣接著說:「北三段。可是這次會走較輕鬆的路線,不會走到奇萊連稜和卡羅樓山那邊。麻吉說,這次主要是登山社的老社員約出來散散心、聚一聚。」
「哇啊,那就是要走古道羅?」
唐欣欣點點頭。「路程是士諺決定的,由廬山溫泉進去,然後第二天再連接合歡越嶺古道。哪,路線圖在這裡,拿去看吧,入山證OK了,我們也已經開了兩次會議羅。」
「要去,我要去。」從來沒走過北三段的古道,江心雅興奮得臉兒紅紅。大學時,大家都覺得該去挑戰高山,越險峻、越難行,就越顯得自己很厲害,倒錯過不少適合踏青散心的古道。
「看你家歐陽有沒有空,你之前不是說他對登山懂得也不少,還挺有一套的嗎?可以的話,就邀他一起來,嘿嘿,這樣我們就有隨隊醫護人員,不僅多一層保障,還多一個壯丁幫忙搬東西哩。」唐欣欣打著如意算盤。
提到歐陽德剛,江心雅這才記起心裡的牽掛,又試撥了幾次他的手機,卻還是撥不通。
把大小行李丟回房間,她快手快腳地換上便服,杏仁在腳邊贈來贈去,她歉然地揠樞它的下巴,沒時間抱起它溫存,人就跑出去了,害得胖花貓只好垂著尾巴回到牆角,蜷起身軀黯然飲泣。喵嗚……壞姊姊,重色輕貓。
下班時間,捷運站裡十分擁擠,江心雅比平常多花了十分鐘左右才來到「杏林春」。
診所裡一切如常,休息時間已經到了,工作人員出去吃飯,只有一位小姐留守櫃檯,而前面大廳的歐巴桑們都是常來串門子的熟客,坐在那兒邊看電視新聞、邊七嘴八舌地討論,真正來看病的除了在推拿區作復健的兩位老人家,其餘都是掛晚上的門診。
「阿雅,進來喔,恁叨在這裡,站在那裡幹什麼?」一位歐巴桑眼尖,嗓門一嚷,所有人都看向她。
雖然江心雅很想直接衝向後面的診療區,卻仍笑容可掏地回應,「阿桑,阮叨在台南,不是這裡啦。」
另一位歐巴桑笑呵呵地揮動多肉的手臂。「都一樣啦,台南素娘家,這裡素夫家,都素恁叨咩。」
怕歐巴桑們又會越扯越遠,她趕忙問:「阿春阿公呢?怎麼沒跟大家在一起?」
「可能在樓上啦。阿你的阿娜答還在後面的診療室沒出來,今天來了一個漂亮小姐,長得很像電影明星,說素要找你家的歐陽老書,厚——兩個人還把三診的門關起來說話,都不朱道素不素真的在說話?」
「阿蕊啊,你不要亂講啦。人家那個小姐找歐陽老書當然有要緊事,你怎麼給人家講得這麼難聽?」
「偶哪有……偶只素要先跟阿雅說,讓她早一點作心理準備咩。」
「厚——三八阿蕊,你惦惦沒人會說你素啞巴啦。」
江心雅微微怔然,聽到來訪的漂亮小姐長得像電影明星,立刻猜想到是辛曼麗。歐陽說她是老朋友,她當然相信他的話,老朋友見面吃飯是稀鬆平常的事,又需要什麼理由?
「阿桑,那位小姐是歐陽的奸朋友啦,他們已經認識好多年了,她找他當然是談事情啊。三這些話一出口,江心雅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好像急著想護衛、想辯駁什麼似的。難道她潛意識裡不信任歐陽嗎?實在該打哩。
那群歐巴桑針對這個話題竟然吵了起來,七嘴八舌,你…曰、我一語的,整個診所大廳頓時熱鬧得不得了。
江心雅悄悄走開,步向裡邊的診療區,因為是休息時間,醫師們下班的下班,還得值晚班的也都出去吃飯,這裡奸安靜,只有三診隱隱約約還傳出聲音,向來為病患敞開的門,此時緊緊關閉著。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竟在瞬間懸得好高,不知是不是錯覺,耳朵聽見微微的嗡鳴聲,讓她的平衡感有些失控。
她竟感到害怕?竟無法抑制的害怕起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作了一個深深、深深的呼吸,她腳步好輕,手已搭在門把上,她試圖給自己一個微笑,想好要說的話,跟著,推門進去——
「歐陽,要一起吃晚飯嗎?對啦,你手機怎麼回事?為什麼講不到一句話就斷了,之後還一直打不通?」心裡緊張,一開門,她忍不住就辟哩啪啦說了一長串,但放眼望去,診療室裡……只有一個人?
坐在桌子後的歐陽德剛猛地抬起頭,見到站在門邊的江心雅,他先是一愣,神情微繃,黝黑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江心雅笑著又問:「你不是有訪客嗎?是不是辛小姐?她呢?呵呵,我想跟她要簽名。」
「心雅,她——」歐陽德剛話還沒說完,一頭豐厚的、浪漫的大波浪長鬈發剛巧從桌子底下探出。
從江心雅所在的位置望去,那人正好跪在他打開的兩腿間,十根纖指大大方方擱在那有力的腿上,極其柔膩地瞠著——
「唉,累死我了,人家嘴動得好酸,你很討厭耶,我都已經這樣委曲求全了,你到底還要人家怎樣嘛?我都說了,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大家一起爽不好嗎?咦……」終於,辛曼麗注意到在場還有第三者,媚眼一瞟,大方地對江心雅打招呼,「嗨,你好。」
現場沒有鏡子,要不,江心雅會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
她的嘴——動、得、好、酸?!
一起爽不好嗎?!
頭有點發暈,空氣一下子稀薄起來,她傻傻看著大桌後一坐一跪的男女,耳邊嗡嗡的鳴響變成驚脆的破裂聲——那是她的心,從奸高、好高的地方掉下來,他沒能為她接住,慘兮兮地摔碎一地。
「……對不起,你們、你們……」她被嚇著了,這一切的一切,根本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對不起……」無意識輕喃著,她轉身退出,竟還記得幫他們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