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藏冬,注意到了沉默的他,似正努力地在壓抑著什麼,藏冬思索不過一會,繼續擺出一副消受不起的模樣。
「小子,我是真的收不起這個客人,你就發個善心把她接回來行不行?」一個在他家大玩雙面人遊戲,一個則在這裡閉關面壁了百日,他倆究竟在搞啥鬼有誰會看不出來?
「我不能。」他冷拒。
「原因在哪?」死纏爛打的藏冬不肯放過他。
晴空的眼瞳游移不走,氣息也愈顯急促,可他卻不願讓人看見地再次轉首想將這一切都給藏起,繼續騙自己根本就沒有動心過。
「嘖!」藏冬受不了地搔著發,「真不知該說你是天分高還是資質低……」
「什麼?」
修長的手指不客氣地頂上他的額際,「我說,你也真夠蠢的了。」
「我還有事,不留你了。」知道藏冬已發覺了什麼,晴空馬上逐客。
「你想躲什麼?」藏冬在他轉身欲走時一把將他給逮回來。「你明知她的心在哪,就算你將她送得再遠,她的心也不會在她身上。同樣的,你也知道你的心在哪,你以為光是躲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來自佛界。」瞞不過他,晴空只能微弱的低吐。
藏冬朝天翻了個白眼,「拜託,你這輩子是個人好嗎?」
「是人又怎麼樣?」
他一手握著拳,大力鼓吹,「是人就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下水用力去攪和啊!你以為你回去佛界後,還有這種體驗真實人生的機會嗎?」
真實人生?充滿七情六慾的人生嗎?
站在懸崖邊緣的晴空,一壁回想著他來人間的目的,一壁想著佛界千年來寄予在他身上的期望,但在這時,晚照受傷地轉過身離他而去的模樣,卻入侵至他的心底。
孤身多年,從不知寂寞為何物的他,自晚照離開後,他覺得宅子就像了少什麼東西般,原本,他是不在意獨自一人生活的,更不認為這種日子有什麼不好,可是當晚照的身影不再出現在他的四周時,他的生活頓時空洞了起來,一種名喚為孤寂的感情來到他的面前,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另一種名喚為思念的感情,則是充斥著這座宅子裡、他的心裡,無處不在。
只有一個人,太寂寞了。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的人寂寞是這麼可怕。
他想念她的笑,他想念夜裡她為他彈琵琶時流動在他倆之間旖旎的溫馨,他想念她眼中暗藏的情愫,他甚至思念起那顆滴落在他指尖的淚滴。
他早就被她給擄獲了。
藏冬在他舉棋不定時又再推他一把?
「既然你從虎口救了她,你就不能任她自生自滅,她這個責任還得由你來負,若你一心不想理她,那你還不如乾脆一開始就別救她,徹徹底底的當你的聖徒,和那些傢伙一樣對她袖手旁觀!」
無法反駁的晴空,默然地低首看著自己的雙掌。
在伸出了手後,又將它給收回來,這麼做,難道不也是一種殘忍?他與那些傷害晚照的眾生有什麼不同?同是一丘之貉,他憑什麼指責他們?
「聽懂了本神的神諭沒有?」藏冬一手用力拍向他的胸坎,「再不懂,就看心呀!你不是很會看透人心嗎?何不瞧瞧你自己的?聽聽它是怎麼說的好不?」
晴空僅是動也不動,因為,不需看,他也知道他的心很早就告訴過他答案了,他只是沒有勇氣去承認它。
「你聰明那麼久了,來人間當一回傻瓜又如何?」說到口乾舌燥,也不知能不能打動他,藏冬歎息地拍著他的肩頭。
記憶中婷婷的笑靨鼓動著他,取代了佔滿他腦海所有的東西,和佛界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晴空驀地推開藏冬衝出禪堂,飛快的步伐一刻也停不下來,當他打開大門時,他倏然止住腳步,怔怔地看著消瘦的晚照就站在門外。
「我走了,別再把她扔來我家了。」總算把人還回給他的藏冬,在路過呆怔的他身旁時留下話,並識相地在他倆都不語時悄聲離開。
思念與心疼在晴空的心中四處氾濫,他抬起手,輕輕觸碰晚照清瘦的面頰,一顆眼淚馬上遭他逼出來。
「我不敢奢求什麼……」她哽咽地低語。
逗留在她面上不走的指尖,迅速繞至她的身後,他痛心地收緊了兩臂,將受傷的她摟進懷裡。
「就讓我奢求吧。」他低啞地說著,生疏的吻落在她發上、面上,最終留在她的唇……
在夜晚來臨時,月光在廊上映照出兩道交纏的身影,他們攜手走至無火四暗的屋內,黑暗中,他們不斷地親吻著彼此,就像是對在茫茫人海中,靠著微乎其微的機會終於尋找到彼此的平凡戀人,眷戀著彼此溫暖的唇,貪婪得不想分開彼此相擁的身軀。
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語,幽夜裡,他們看見了交集時進發出的火花,而後義無反顧地投身彼此的熱情之中,一如奔火的飛蛾。
門扉在風中輕輕合上,把日後將會追索在他們身後的種種,全都隔絕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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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自他的生命裡有了晚照之後,這些,都遭他背棄在身後,因他過不了情劫,也不願過。
她是他掌心中的舞孃,為他翩翩舞出一段繽紛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忘記了使命,忘記了身後的一切之後,人間的生活猶如美夢一般。
他們喜歡彼此耳鬢廝磨的溫存感,他們喜愛在夜晚來臨時,站在幽暗的房裡親吻著彼此,他們更愛在融入彼此體內時,仔細地感受著那種不分你我的感覺,愛情為他們帶來甜蜜的果實,這果實,嘗起來令人覺得幸福不已。
什麼佛界的聖徒,什麼悟得真我、永享煙火永生,他都不想擁有了,他只要晚照。
那夜纏蜷過後,晚照枕著他的手臂,心滿意足地擁著他,側首在他的耳畔低語。
「能認識你,就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聽了,收緊了赤裸的雙臂,將懷中心傷方復的她再擁緊一些,就盼能這麼一直與她到永遠,為了她,他想拋棄佛界的永生,他不願在歷劫之後再返佛界,他只想與她一同留在這座人間裡,當對平凡的夫妻,歲歲年年將彼此擁抱在對方的臂彎裡。
雖然,他明知道佛界不可能會允許。
秋日很快就來臨,晴空牽著她的手,一同來到宅子後方那棵梧桐樹前,在樹身上刻下他倆的心衷,就由天地見證他們的誓言,不願任由佛界在日後分開他倆,自樹梢上紛紛落下的金黃色葉片,淹沒了他倆交纏的身影。
可是站在梧桐樹前的他們,最終並沒有見著彼此兩鬢斑白的模樣,他們甚至沒有緊牽著手一塊走至下一個季節。
對宿鳥而言,晴空一直都是他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典範,佛界深深寄予厚望的聖徒,原本他是很放心晴空轉世歷劫的,只是他萬沒料到,晴空竟連第一劫都渡不過。
眼看著晴空數千年的修行即將化為烏有,且在人間所做之事還不見容於佛界,不願見晴空轉世第一劫即敗在情劫之上,也在上頭的施壓之下,宿鳥被逼得不得不採取行動。
那日在晴空下山賣豆腐後,宿鳥化身為人間的高僧,領著晚照久違的親人與佛寺裡的和尚,來到小屋裡架走了晚照。
在他的鼓動與危言聳聽之下,人們深深相信,已魔入心中的晚照,不但讓晴空破了戒,甚至日後她還會讓更多男子為之失魂,導致世上更多家庭支離破碎,於是在大毆上,臉上充滿恐慌害怕的和尚們,又再次取出了一根根戒棍。
再度落下的棍棒交錯在她的背上,晚照聲聲哭喊求饒,不時喚著晴空的名,渴望他能趕來此地救她一命,在等不到晴空之餘,她伸手去拉自家爹娘的衣袍,可他們卻不願她觸碰地往後一退,她瞠大了眼,不敢相信就連自己的爹娘也不願救她。
遭打了半日,晚照已是奄奄一息,背後模糊一片的血肉令人不忍卒睹,手持棍棒的和尚們個個氣喘如牛,僧袍上沾染了斑斑的血跡。就在大家都有意收手怕會鬧出人命時,劃破空氣的揮棍聲再次響起,鮮血漬濺至宿鳥的臉龐上,無視於他人訝異的目光,宿鳥面無表情地揚起戒棍,並暗自在棍中使上佛力再重重擊下。
那一棍之後,晚照沒再發出任何聲音,背脊遭打斷的她,轉瞬間斷了氣。
她甚至連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機會都沒有。
在那雙美麗的瞳人放大之前,晴空的身影、溫柔的言語,都還徘徊在她的心頭,她試著想留住他,但不肯留在她軀體內的神智卻悄然地遠離,緩緩地,流進她眼眶裡的鮮血蒙去了她的視線,讓她再也看不見人間苦難與美麗的一切,也再聽不見那夜的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