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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湛亮

  「公子好眼光!」做成一筆生意,小販笑得合不攏嘴,快手快腳地將耳墜包入小巧可愛的紅絲絨袋裡。

  付過銀兩,接過紅絲絨袋,舒仲二話不說地將它塞進宮素心的手中,引來低首垂顏的她驚愕地抬頭凝望。

  「舒……舒掌櫃,你這是……這是……」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完整話來。

  哎呀!原來這姑娘臉上長了大片胎記,難怪總是垂著頭讓人瞧不清楚她的容顏。小販駭了一跳,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瞧。

  感受到對方的注目,宮素心倉皇失措地掩臉低頭。「舒……掌櫃……這耳墜……你……你收回去啊……」邊說著邊忙著要還給他。

  冷冷丟給小販一記寒光,嚇得小販收回視線,再也不敢盯著人瞧。舒仲將耳墜再次塞回她手心,語氣恁地溫和。

  「素心姑娘,這些天多蒙你幫咱們四個大男人打理雜事,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是我應該做的,舒掌櫃,你太客氣了,這份禮我萬萬不能收……」若非有他聘雇收留,她早不知該怎麼辦了。再說留在「返璞樓」工作也是有領薪餉,他說的都是她分內該做的事,如今怎能收這份禮?

  「胡說!」眼中閃過捉弄異彩,口上正經不已。「飯館清掃工作可不是你分內之事,可你卻幫了不少忙,現今我只不過聊表感謝之意,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

  他未免說得太嚴重了?這分明就是讓人拒絕不得嘛!宮素心暗自苦笑。

  「收下就是了!」清朗一笑,舒仲忍不住拍拍她黑色小頭顱,就像在安撫鄰家小女孩般。「還有……你很美的,別為了臉上的胎記而自卑得抬不起頭,知道嗎?」

  「舒掌櫃,遠遠就瞧見你了,這下正好,我鋪子裡有新釀好的酒,快隨我去嘗嘗看味道怎樣……」忽地,一雙乾枯老手搭上舒仲的肩膀,笑盈盈的皺巴巴老臉上淨是熱情。

  「杜老伯,是您啊!」被打斷話,舒仲毫不生氣,一雙黑瞳轉而瞅向傴僂著身子的乾瘦老頭臉上。「您又研發出新酒了嗎?」

  「可不是!」杜老頭滿是驕傲。「只要試過味道,保證你馬上向老頭兒訂貨,賣給飯館裡的客人。」

  「這麼說我是該立即去瞧瞧囉!」帶笑的嗓音充滿愉悅。

  「那當然!」才說著,也不管他身邊有沒有同伴,干扁老手就拖著人往街尾破舊的老酒鋪方向走。

  心知杜老頭對釀酒的狂熱,被拖著跑的舒仲好生抱歉朝呆立在旁的宮素心叫道:「素心姑娘,我去去就來,你先四處逛逛,待會兒我就來找你……」聲音漸行漸遠。

  從方才就默不作聲的宮素心只是輕輕地點著螓首,秀髮遮掩下的容顏早已嫣紅一片。

  沒想到,從沒想到看似正經、嚴肅的舒掌櫃會有如此令人窩心的小動作,會說出如此安慰人的言語……雖然他好像有點——搞錯方向了。

  他以為她是為了臉上的青黑胎記而不敢抬頭見人嗎?其實,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啊……

  不過就讓他這麼以為吧!而她也能繼續掩人耳目,安穩地開始新生活。

  目送他遠去的身形,宮素心微微笑了。對他表現出的似有若無的關懷,有股暖流悄悄滑過心田……

  握緊手中的耳墜子,她突然為自己先前以為他有心儀姑娘的猜想感到好笑,心下覺得自己收了人家這份禮,禮貌上也該有來有往,回送東西才是。

  秤了秤荷包,礙於阮囊羞澀,實在買不起啥像樣的回禮,正好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位老婆婆在賣手絹、繡線。

  俗話說「禮輕情意重」。親手做的回禮想必更有誠意吧,她暗自想著,心中已有了主意,腳下不知不覺地移到老婆婆的小攤子前。

  「姑娘,買繡線啊?」笑開一口無牙癟嘴,老婆婆瞇眼招呼螓首始終不曾抬起的年輕姑娘。

  「是啊!婆婆,您這繡線顏色好漂亮……」挑了幾色繡線,她含笑低聲道。

  老婆婆聞言更是欣喜。「這都是老婆子我親自染色的,當然漂亮啦……」

  又挑了放置在竹籃子裡的一條淡青色方巾,連同選好的繡線交給老婆婆。

  「婆婆,我就要這些,您算算多少銀兩……」

  專心一志於與老婆婆的對話,宮素心壓根兒沒去注意身後有群人由遠而近,喧嘩吵鬧地撞了上來,力道之強將她給撞倒,就連擺滿繡線、手絹的小攤子也翻了,老婆婆更是跌到在地,哀哀呼痛。

  霎時間強烈的酒味四散,幾名放浪形駭的文人墨客摟著酥胸微露的美艷歌妓,醉醺醺地製造了一場騷動,引來街上眾人的注目禮,圍成好大一圈的看戲人潮。

  「呵呵……怎麼回事……這攤子如此……不經撞……」略帶醉意的男人打了個酒嗝,不思反省還怪起別人。

  宮素心忙將老婆婆扶起,朝地的面容柳眉微蹙。這些人光瞧就知是以狎妓宿娼為己志,在秦淮河上絲竹笙歌荒唐一整夜後,正準備轉回勾欄院的風流文人。不過如此招搖過市也未免太囂張了!

  「討厭死了!讓這些窮酸給撞上,不是沾了一身晦氣嗎?」艷若桃李、嬌媚動人,人稱金陵城第一花魁的李紅月語氣嫌惡,忙不迭地拍著自己薄如蟬翼的外衣,彷彿別人傳給她多少病菌似的。

  「就是啊!」深怕美人不悅,一名油頭粉面的書生安撫附和。「紅月姑娘,你莫惱,讓在下為你拍乾淨……」話才說著,一雙不安分的手已伸出去,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乘機上下其手吃豆腐。

  李紅月何等人物,哪會不知。但見她浪笑嬌嗔。「王公子,你好死相,人家不來了……」玉手欲拒還迎,深諳勾引媚術。

  其他文人、歌妓瞧了,個個醉意醺然直笑,對兩人當街調情,動作如此大膽不以為意,反倒圍觀路人看得臉紅耳赤,搖頭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怎麼撞了人毫無悔意,還怪罪他人,甚至恬不知恥的動作頻頻,真是太……太下流了!

  「你們……你們夠了吧!別在這兒打擾婆婆做生意,快走吧!」幫著撿起散落一地的物品,耳聽他們淫聲浪語,宮素心不願惹事,可也不想耳朵受折磨,心想只要他們快快離去也就滿足了。

  低柔嬌斥讓行為放浪的眾人忽地一窒,大夥兒這才注意到烏絲掩面,蹲身撿物的不起眼姑娘。

  第二章

  風流文人們面面相覷,似乎一時不知這名姑娘打哪兒冒出來,想來在幾分醉意的作弄下,早忘了先前撞到人了。倒是身為第一花魁,向來備受奉承、性情驕傲的李紅月無法忍受被像街邊老鼠般灰黯的姑娘斥責,當場變臉發飆。

  「走不走隨我高興,由得著你趕嗎?」可惡!憑她明艷照人的姿容,向來只有她給人臉色瞧,哪容這隻小灰鼠說教!

  美人發怒,文人們馬上心疼不捨,紛紛回神應和,轉而指責宮素心不對,沒道理趕人。

  懶得理會充斥耳際的責難,宮素心一面暗惱自己多嘴,一面忙著將最後一條落地手絹撿回。正當她要拾起時,天外忽來一雙紅綢緞面繡花鞋,將手絹給狠狠地踩住。

  心中愕然,神色平靜地收回手。不用起身抬頭瞧也知那繡花鞋的主人是誰。

  「這位姑娘,你踩著手絹了。」彎蹲的身軀下傳出有禮的提醒。

  「我知道!不過本姑娘就是愛站在這地方,誰叫手絹要落在這兒!」腳尖惡意地狠狠一旋,那絲絹在鞋底下頓時髒成像抹布。

  「你……」分明是找碴的!

  「好心的姑娘,算了!你快走吧,那手絹就當被風吹走不見了。」眼見對方故意使壞,而且人手眾多,老婆婆生怕她被欺負,忙開口要她離開。

  大庭廣眾下,宮素心確實也有所顧忌,不願多惹人注目。此番變故已引來大批人群圍觀,實非她所願,因此只好慢慢地起身,走到老婆婆身邊低語。

  「婆婆,抱歉!我幫不上您什麼忙……」

  「胡說曼你幫的可多了,否則散了一地的絲絹,我這把老骨頭要撿到何時?」唉!這姑娘心地真好啊!老婆婆感激地又催促道:「你快走,別讓人家找你麻煩。」瞧那袒胸露背、一臉不正經的名妓正目露凶光瞪人呢!恐怖唷!

  聞言,她暗自微笑,二話不說想走人,不願再暴露在眾多人群好奇目光下。誰知才一轉身,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陣風吹來,讓毫無防範之心的她措手不及,遮掩秀容的烏絲已隨風飄起,就算她低垂臉蛋,還是露出了粉頰上的青黑胎記。

  警覺到自己面容暴露,宮素心驚慌地連忙以手搗面,一向低垂的螓首如今壓得更低了。

  啊!多可惜,這麼善良、好心的姑娘竟生成這樣,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當風勢平靜後,圍觀路人一陣低歎、惋惜。

  眼見她要離去,李紅月無法阻止,正氣悶找不到事情借題發揮呢!這突如其來的怪風卻讓她勾起惡毒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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