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睨著她,舒仲沒回答,逛大街似的漫步閒晃,直至一家專租借馬車的驛站店門口才停下步伐。
「舒掌櫃,你要出遠門嗎?」直覺以為他要租車遠行,不然佇在這兒做啥?
「不!」瞳眸含笑,薄唇弔詭地往上一勾。
啊——又來了!那種狐狸般的笑容再次出現了,宮素心這回非常肯定自己沒有看走眼,因為那抹詭譎笑意還掛在他臉上呢!
驀地,他俯身在她耳邊輕悄悄不知耳語些什麼,只見她兩眼霎時間瞠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瞪視著他。「你是認真的?」老天爺!她該不曾是幻聽了吧?
「怎麼,你不想報仇嗎?」劍眉微挑,笑意湛然慫恿。「別忘了,你也是受害人。」
呃……他這麼說也對!可是那樣做好惡毒耶!宮素心陷入天人交戰中,根深柢固的良心道德叫囂著不能這樣,可是不知何時萌生的邪惡之芽卻一直在引誘她。
瞧出她蠢蠢欲動的頑心,舒仲適時蠱惑道:「很好玩喔!」
當!良心被一腳踢到天邊去,邪惡勢力大獲全勝。眨巴水靈靈大眼,她噗嗤笑出聲來,神情竟有絲期待之色。
舒仲知道自己慫恿成功了,不由分說拉著她閃入店內,好一會兒後兩人才又步出店門外,同時仰首望向泛著昏黃暮色的天際,兩人相視一笑,笑中有著心知肚明的默契與了然……
「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舒大掌櫃吶!」矯柔做作的女嗓嬌滴滴響起,突兀地破壞了那份幽情。「哎呀!身邊這位不就是那個臉上有著一大片胎記的醜丫頭嗎?」李紅月掩嘴輕笑,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鄙視。
喝!今兒個心血來潮,想說趁「尋芳閣」尚未開張接客前,先出來挑些胭脂花粉,沒料到才挑完脂粉、正想回去好生梳妝打扮迎接恩客,卻在回程中遇上了讓她心懷怨恨的人,這下子不好生譏諷一番怎能甘心。
一見有外人注意,宮素心反射性地垂首以發遮面,避免他人瞧見自己臉龐。可這舉動卻讓李紅月誤以為她因自卑而躲藏,心下不免更加快意幾分。
「呵呵……那張臉再怎麼躲還是嚇人啊!何不就乾脆抬起來讓大家瞧清楚,也好適應隨時會有醜如夜叉的姑娘在金陵城內活動。」惡毒的言語一句句吐出,引得許多路人好奇佇足,以為發生啥事了?
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那一雙雙好奇目光如針般落在她身上,宮素心心中一緊,沉默低調地悄悄移步躲在舒仲身後,想避開眾人對她的注目。
雖知她真實面貌並不醜怪,而且還清麗妍美無比,也隱約可以猜測出她閃避人群的注目並非自卑,而是另有至今他還不清楚的原因。但聽聞李紅月這般惡毒嘲笑,舒仲還是極為不悅憤怒,只覺心口怒焰滔天,恨不得縫了那女人的臭嘴。若非他有不打女人的原則,早就一拳將她打歪去喘著了。
「紅月姑娘,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瞄了眼她袒胸露背的薄紗衣裳,儘管心底怒火賁張,依舊端起人畜無害的笑臉。「有句話兒在下老早就想說了,不知紅月姑娘聽不聽得入耳?」
經過上次教訓,李紅月知曉他嘴舌犀利,是以戒備地瞪著他,倒是現場有不少好事民眾曾親眼目睹或聽聞街頭巷尾的流言,知道兩人前些日子在口舌上有所鬥氣,這會兒舒仲才起個頭,許多人便聚精會神等著他有何驚人之語?
啊——這語調與他準備算計管菜刀他們時一模一樣!相處時日越久,宮素心已能多少摸出舒仲的表裡不一,心中有底他接下來大概也不會有啥好話了,甚至可能還讓人極為難堪。
想到這裡,她連忙拉拉他衣衫,細聲低語。「舒掌櫃,咱們走吧!那些話我不介意的。」唉!舒掌櫃的舌是淬過毒的,連那三個頑劣份子有時都會被氣得半死了,更何況是這個花魁姑娘,真不知她能不能抵擋得了?看來還是快快離開是非之地,免得等會兒有人活活給氣死那可就不好了。
偏首睨視身後低垂的小頭顱,舒仲眼底淨是無奈與寵溺之意。這妮子心腸未免也太善良了點,人家都欺到她頭上來了,她還這般寬宏大量……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有回應,宮素心不禁好奇地抬起螓首……
「啊……」一雙深沉複雜的瞳眸猛然映入眼瞼,嚇了她一大跳,隨即又想到自己驚嚇的表情好像有些不禮貌,一抹怯生生的笑容在酡紅臉蛋上悄悄綻放,素手主動握住黝黑大掌。「我們走吧!」老實說,她有些心喜於他的維護。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住他呢!垂眸凝睇掌心中的小手,舒仲胸口一緊,心情莫名大好,笑笑地以另一手揉揉她烏亮黑髮,不忍違背她息事寧人的意願。
「確實不需和牛鬼蛇神鬥氣,咱們走!」爽朗微笑,牽著她自顧自地突破團團圍住的群眾瀟灑走人。
這、這兩人是怎回事?先是旁若無人地含情脈脈互視,然後又甩頭走人,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她、李紅月放在眼裡啊?還有、還有,他說的牛鬼蛇神是啥意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從沒被人忽略得這般徹底,向來驕傲的李紅月霎時間火冒三丈,忍不住朝漸行漸遠的兩條身影尖聲叫罵,其狀宛如潑婦罵街,完全失了堂堂花魁風範。
「別想夾著尾巴落荒而逃,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張牙舞爪的行徑將原本漂亮的容顏完全扭曲變形。
這女人是怎樣?難得一次善心大發地放過她,她還不識趣的來討罵捱?舒仲驀地頓足,危險地瞇起眼睛緩緩地轉身……
原本鬧烘烘的圍觀群眾在瞧見他難看神色的冷臉時,一股無形壓力排山倒海般壓得眾人瞬間靜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連向來高傲的李紅月也被驚嚇住,到嘴邊的咒罵硬生生地又給吞下肚去。
「舒掌櫃……」
側頭迎見她擔憂神色,舒仲頑皮地眨眨眼,輕聲黠笑。「放心!我不會太惡劣的。」待再次抬頭面對眾人,已是一臉雲淡風清的舒爽笑容,朗聲道:「各位鄉親,拜託哪個善心人士將那只呱呱叫的脫毛老母雞逮回去燉湯喝了唄,在下將感激不盡,日後上『返璞樓』用餐,終生有折扣優待。」
此話一出,轟然大笑聲震天,人人笑得前俯後仰,只因他那句脫毛老母雞形容得真好。瞧!那前空後露、遮掩不了多少身子的輕衫薄紗不像脫毛的母雞不然還像啥?
「你、你……舒仲,你太過分了!」當街被嘲笑的屈辱讓李紅月氣怒交心,恨不得撕了害她難堪的兩人。
「好說!」拱手作揖,舒仲萬分謙虛卻又為難的模樣。唉!他已經從閃過腦海裡數十句犀利字眼中,挑了句最無殺傷力的了,沒想到她還不滿意。
「你……」再次敗於他的口舌下,李紅月神色難看得嚇人,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暗暗掀唇冷笑,舒仲懶得再與她夾纏,逕自攬著宮素心轉身就走,怡然自得的消失在街旁轉角處。
「舒仲,這份恥辱總有一天我會全數奉還的!」一口惡氣實在吞嚥不下,李紅月在眾多詫異的目光下,不顧形象地尖聲捂下狠話。
氣呼呼的衝開圍觀人群,不時還可以聽到尖銳的喝罵。隨著她一路的推擠疾行,頓時將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頭搞得雞飛狗跳,引起了一場小騷動,沒人注意到街道的另一端有群人數不少的馬車緩緩駛近,正因這場小騷動而被阻礙無法前行。
「怎麼回事?」突來的靜止讓精緻豪華的馬車內響起冷然邪魅的嗓音,低沉平穩的聲調無半分情感。
冷淡到無情緒起伏的嗓音乍響,幾名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護衛皆忍不住打心底竄出寒顫,有種莫名的懼意。老實說,這種感覺從小姐失蹤後便與日俱增,卻叫人說不上來是怎回事?
其實大夥兒都隱約察覺到了,最近少爺越來越是古怪。以往的少爺雖然性子冷峻嚴肅,但言談間多少還是有些人味兒,亦不失為一個好主子。但自從小姐失去蹤影后,他有時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般,常讓人瞧了不寒而慄。
倒不是說他面貌有所不同或是行事有所異常,事實上他依然俊逸如前、行為舉止仍然沉穩而內斂,但那雙眼……該怎麼說呢?
啊!對了!應該說本該是深沉淡漠的眼眸轉成妖魅異常,陰闇眸光流轉著詭譎光彩,渾身散發邪媚氣流,像是隨時會探出魔爪將人拖入地獄深淵般,讓伴隨他身邊的人有種忍不住想脫逃的衝動。
尤其隨著南下金陵尋人時日愈久,他身上令人惡寒的鬼魅之氣出現的越頻繁且久久不散,直至這兩日,那股詭邪一直在他週身流轉,不曾再消逝恢復成大夥兒以往所熟悉的主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