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豬。」他戲謔的笑她。
安郁茜把臉埋在他懷中,掩飾著她被淚水氤氳的雙眸。
都是因為他說起他的外婆,害她一時間心生不捨,竟然莫名想哭了,都是他害的!她索性把眼淚抹在他身上,以茲懲罰。
季裕棠把她孩子氣的舉動看在眼底,沒有揭穿,只是用寬闊的胸膛接納她的依靠。
外婆啊外婆,妳一定會喜歡她的!他默默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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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機場,高速公路上景色飛也似的穿梭,越過繁密的都會,經過空曠的田地,當天際益發青藍、草地更顯翠綠時,屋子和屋子間的距離就拉得更遠了,不若都市的擁擠,現代化的西式建築中,偶爾還會有古意陳老的房舍安靜的矗立。
安郁茜忍不住搖下車窗探出視線,讓十二月的風拂滿她的臉龐,花了好幾個小時的車程,他們才抵達西螺的外婆家。
當陌生的黃色出租車駛入淳樸的鄉下,果然在這寧靜的地方引起大家的側目,大家都在猜,這是哪裡來的出租車?
「我的行李呢?」
「在這。」季裕棠一把提起。
她粗魯又急切的撲上前打開行囊,翻找出她的相機,隨即像個孩子似的對著車窗外的人們不斷的按下快門。
喀嚓、喀嚓……安郁茜當下心想,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淳樸的農村小鎮。
後方還有孩子們騎著腳踏車正追逐著,她邊拍邊笑了起來。
「裕棠,他們好可愛。」
「妳更可愛。」
噘嘴低笑,她沒反駁,因為她本來就是。
終於車子緩下速度,在一座老房子面前停了下來。
季裕棠打開車門,「郁茜,到了,這就是外婆家的三合院。」帶著內心澎湃,他凝望著腦海裡思念的屋舍。
她別過視線靜靜的看著,低矮的房屋,赭紅的磚瓦,這是她在美國所不曾看過的。
「啊……」她發出一聲驚歎。
安郁茜從另一邊飛快的下車,對著這別具特色的建築,拿起相機狠狠的拍了好幾回,連司機催促她快付錢都恍若未聞,最後是季裕棠回過神付了車資,出租車司機這才收起黑臉揚長離去。
「到家了。」他暢歎。
「好寬大的庭院,那紅磚砌成的屋子好漂亮。」她怔然。
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行囊,雙雙站在三合院的門口,凝看著老屋許久。
庭院正在曬著一排排冬菜,不一會兒,寧靜的老屋裡,有個搖搖晃晃的劬勞身子捧著鐵盆往外走來,老婦的臉上有著歲月痕跡的斑白,緩慢的步伐,面容是如此的和藹恬靜。
忽地,老婦人注意到門口的兩人,她停下腳步緩緩的抬起頭,用那不甚以往的微弱視力看著,許久,她微微張開嘴,充滿了驚訝……
季裕棠拋下行囊,「外婆──」大喊一聲,隨即奔了上前。
一個鬆手,手裡的鐵盆匡當的落在地上,老婦人展露笑臉,歪歪的蹣跚而來。
安郁茜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感動得熱淚盈眶,無預警的歡喜、歸鄉者的安憩,在這深深的一個擁抱中,訴說著多麼濃厚的祖孫感情,她笑著流淚,微微發抖的手舉起相機,充滿感恩的捕捉這難能可貴的一幕。
「阿棠,真的是你,阿媽昨暝還夢到你ㄌㄟ。」滿佈皺紋的手欣喜的摸著外孫的臉,老淚縱橫,「你又長好高了,我差點認不出你。」
外婆用著生疏的國語交雜著台語表達著她的驚喜,這是季裕棠小時候教她說的,雖然她國語說得不流利,但是祖孫倆可以明白意思。
「外婆……」季裕棠摟著她,讓她的手像孩提時候那樣摸著自己。
他沒有長高,只是在逐漸年老的外婆面前,他是那麼的高大。
「我以為你今年不回來了。」外婆激動的說。
「我當然會回來,我每年都要親自回來看看外婆好不好,我們說好的,不是嗎?」他抹去她的淚,「外婆,妳看我帶誰來看妳了!」
季裕棠伸手招著安郁茜,她傻傻的笑,提起腳步走上前去,「外婆妳好。」
外婆鬆開他,轉而拉著手足無措的安郁茜,「是阿棠的女朋友ㄏㄡ!阮阿棠嘛有女朋友啊,哈哈……」她開心的笑著。
「外婆,她叫郁茜,跟我一樣都住在美國。」
外婆沒說什麼,對著安郁茜越看越滿意,突然她眼睛一亮,吆喝著,「來,攏跟我來抓雞,晚餐阿媽煮飯請妳,叫阿茜對ㄏㄡ?」她努力的記著她的名字,接著不由分說拉著兩人往住家後的雞寮去,準備殺雞宴客。
安郁茜第一次看到驚慌紛跳的雞隻,不只雞在叫,她也嚇得頻頻喊救命,差點就要跌個雞吃屎啦!
「救命啊──」她拚命閃躲。
年邁的外婆這時眼捷手快的一抓,兩隻肥嫩的雞就落在她手上,季裕棠對著安郁茜搖頭揶揄,一邊幫外婆抓過沉重的雞,往屋裡的廚房去。
「為什麼台灣的雞會一直跳一直叫?」她牽著外婆,花容失色的說。
「城市鄉巴佬。」他戲謔的喊。
「你……野孩子。」她不甘示弱的回他一句。
外婆沒說話,只是對著他們兩個微笑。
第九章
晚上,屋裡更熱鬧了,大夥兒結束白天的工作,聚在圓桌前,大舅、小舅還有舅媽們,外加一群尚在求學唸書的表兄弟姊妹,把一張大圓木桌子塞得滿滿的,屋裡頭熱鬧非凡,就連隔壁的鄰居聽到季裕棠回台灣看外婆,也都跑來湊熱鬧。
安郁茜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得準備那麼多禮物了!半晌,酒酣耳熱,她靠在季裕棠肩上滿足的笑著。
粗茶淡飯,人情味兒卻是那麼濃烈。不想分開,她不想離開他,她想要就這麼永遠的靠在他身邊,恣意的分享他這些熱情的家人。
「困了?」他輕聲問。
她只是微微的笑著,老半天都沒有回應。
「阿棠,郁茜喝醉了,快帶她回房去休息。」一旁的小舅媽發現她的異狀。
「對啊,快去、快去,阿媽把眠床鋪好了。」滿臉開心的外婆催促著。
季裕棠攔腰抱起她,把她抱進外婆為他們張羅好的房間,裡頭有榻榻米的老床、古意的花布棉被。
「裕棠……」她呢喃著。
「嗯?」他拉起被子,密實的裹住她。
「我喜歡你、喜歡外婆、喜歡舅舅,也喜歡舅媽……還喜歡會跳舞的雞……」安郁茜傻呼呼的囈語著,時而低低笑著。
他曲著腿坐在一旁,手指擰著她的粉頰,「好啊,等妳嫁給我,妳可以擁有我,我還會把外婆分給妳,連舅舅、舅媽都分妳一半,還幫妳養一窩的雞,好不好?」
「好,我們結婚,我要結婚……」她撐起一線目光,隨即又闔上了。
「那一言為定喔,誰都不能反悔的。」話落,他低頭吻上她的唇,就像是打了契約似的。
他笑著離開房間,她則是笑著跌入夢鄉,夢裡沒有蘇繡屏風的賭注,只有他和她兩人甜蜜依偎的畫面,長長的白紗,直到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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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來,季裕棠不見了,安郁茜看看時鐘,整個人從床褥裡跳了起來。
「天啊!已經快十點了。」腦中閃過一絲不安的揣測著,不知道他的親戚會不會以為她是個貪睡的懶丫頭?
她匆匆奔到傳統的浴間梳洗,旋即一邊紮著馬尾一邊往前庭的方向碎步奔去,屋裡冷冷清清,總算在台階上看到外婆正在專注的挑著菜。
「外婆……早。」她尷尬的笑了笑,那聲早有點不合宜,可她還是說了。
「醒了,睡得好嗎?」外婆用著生疏不輪轉的國語跟她對話。
她搔搔頭,漲紅了臉,「很好。」接著又聳聳肩,「外婆,裕棠人呢?」
「一早跟他大舅去農地,說要幫忙,讀書人,也不知道他行不行。」說著又難掩欣慰的低頭挑著菜。
安郁茜跟著在階梯上坐下,「外婆,我幫妳。」
乾癟的嘴扯出最溫柔的笑,她把菜交給了她。
安郁茜學著外婆的方式,挑揀掉枯黃的葉子,然後撒著鹽巴。
不等她發問,外婆逕自解釋著,「這是要做醃菜的,等一下用力揉,揉好了就曬,可以收起來吃好久喔!」
對安郁茜來說,這是新奇的,她半跪著,使命揉擰著鮮嫩的菜葉,直到發熟,學著外婆整齊的擺放在桶子裡。
外婆會對她說些前塵往事,有時她不大懂,但是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她知道外婆說的都跟季裕棠有關。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好美,興致一起,便道:「外婆,我幫妳拍照。」手指隨意比個拍照的動作。
不等外婆會意,她抹抹手上的菜汁鹽水,咚咚的往屋裡去,隨即拿出她的相機,為外婆記錄下她製作醃年菜的畫面。
鏡頭裡,淳樸的鄉下老婦笑得多純淨,有著羞澀和靦腆,也有著歲月的洗練和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