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長的坡道,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梁依璃拖著笨重的行李,氣喘吁吁的和坡道奮戰著,每走一步,她便覺得肺部灼痛,似乎空氣再也無法進入她的身體,但她仍然憑藉著意志力,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即使現在每跨一步,都像會要了她的命!
她轉頭,望向坡下的風景。
站在這個坡道上,小鎮風光一覽無遺,風景如此美好,可惜這小鎮上無人能夠欣賞。
原因出在擁有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即將成為她僱主的男人。
這份工作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
說爭取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她是不擇手段、用盡心機,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那頑固的哥哥點頭答應。
若不是靠著她大哥的關係,她哪有機會接近自己的偶像──憑著《命運》一書橫掃書市,供不應求,近年來最受歡迎,同時也是最神秘的名作家韓榆?
是的,若不是因為大哥正是韓榆的編輯,她這個小小書迷,是永遠不可能有幸一睹偶像風采的,更不要說登堂入室,與之朝夕相處。
一想到這裡,梁依璃忍不住興奮了起來,精神一振,腳步也輕快多了。
這幾年,韓榆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推理小說,每一本都是叫好又叫座。
長久以來,台灣的推理小說市場一直由西方作者雄霸一方,雖然這幾年來也有不少台灣作者漸漸嶄露頭角,但都不像韓榆,他的作品幾乎是一推出便造成轟動,佳評如潮,甚至已有外國電影公司打算買下版權,拍成電影。
梁依璃覺得很驕傲,說起來,她也有一份功勞呢!
回想當初,那厚厚一迭《命運》的原稿被寄到她老哥任職的「書鄉出版社」時,原本該是被丟進垃圾筒的命運。
因為當時書鄉主要是做教科書和童書,如果邀得到稿的話偶爾才會出版幾本稍有名氣的作者寫的散文或遊記。
他們搞不懂為什麼這稿子會投到他們這兒來,也沒興趣懂,只把它和眾多無緣見天日的自薦作品全丟在一塊,等著給大黃──垃圾車,一塊載到焚化爐消滅。
當時她還是一個高三的學生,趁著寒假打零工,在裡頭做些小妹的工作。由於生平最愛就是推理小說,所以她在取得大哥的同意後,便將原稿帶回家,花了一個晚上讀完。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當時的激動。
她花了一整個晚上,一頁又一頁,欲罷不能的把那部作品看完,然後告訴她老哥,「不出版這本書將是你們的損失,不管哪一家出版社出版這本小說,絕對都能狠撈一筆,因為他一定會紅!」
梁依璃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可是就是有這樣的直覺,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事實上,她在這方面說不定真的有些天分。後來她也曾幫老哥看了好幾篇稿子,給了些意見,如果她說可以的,十之八九都小有成績,而她說不行,但出版社仍然執意要出的,最後八成都賠得慘兮兮。
本來她大學畢業後,老哥的老闆有意借重她這種不可思議的才能,延攬她進入書鄉工作,她的意願也頗高,畢竟,她自小讀書、愛書,尤其佩服作者這種生物,竟能靠著一枝筆或是一台計算機,憑空創造出那一個又一個絢麗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想到她能發掘更多像韓榆這樣的明日之星,讓他們發光發熱,寫出更多的好作品,讓她看到更多的故事、更多的奇跡,她便興奮得無法自持,但那是在她得知能接近韓榆之前。
當她無意中從大哥那兒得知出版社有意為韓榆聘請一個助手時,她便把書鄉老闆對她的厚愛全拋到九霄雲外,全身細胞都在狂吼著,我、我、我、我要去!
她閱讀的範圍很廣,喜歡的作者不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作者的作品能讓她如此入迷。
韓榆是她心中的偶像、她崇拜的神,這種大好機會自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可沒想到,她那一向好說話的大哥,這回竟拚命阻攔,說什麼也不肯給妹妹這點甜頭嘗嘗。
理由呢?
「我是為妳好,妳要知道,幻想總是比較美好的。」梁振宇這麼說。
可這哪裡阻止得了她燃燒的決心。所以過去兩個月來,她死纏活賴、軟硬兼施,甚至不惜以破壞大哥和女朋友的感情做要挾,好不容易才終於逼得大哥舉手投降。
也是天意吧!在這段期間,大哥替他找了無數助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個個都撐不過三天就一聲不吭的落跑去也。
就這樣,終於輪到她啦,哈哈!
儘管在她出發前,大哥一再放話說她鐵定撐不過三天,並且信誓旦旦的說,只要她見著了韓榆,便知道他一片苦心都是為她好,可她才不相信呢!
她是韓榆的忠實讀者,這幾年他總共出版了五本作品,而每一本她都一看再看,仔細鑽研,一字一句也不放過。
有人道,作品往往可以反應作者最直接的人格。
他寫的是推理小說,裡頭自然不乏醜陋骯髒的人性,但是他作品的主題一直都不在那上頭。
相反地,他花了很多篇幅在人性的光明面,親情、友情、愛情在他的書中都可得見,而且樣樣動人。
他必定是個感情豐沛的人,應該也是樂觀開朗的,梁依璃自從看過他的手稿後,便無時無刻不想著他的樣子。
她對他的崇拜超乎尋常,幾乎接近於狂熱迷戀。
她自己也解釋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真要說的話,可能是因為她從他的故事中看到了他,且深深吸引著她。
而現在,她終於要見到他本人了!
隨著愈來愈接近坡道上的房子,梁依璃的心情也愈來愈緊張,她停下腳步,靠在生繡的雕花鐵門旁不停大口吸氣。
她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為一口氣爬完這要命的坡道而喘不過氣,還是因為緊張的關係了。
也許兩者皆有。
她忽然想起方才載她到山坡下的出租車司機說的話──
「這裡?這裡我不能開上去,上面是韓家的私人產業,任何人未經同意踏進一步,就等著被告吧!」
那是她幻想中親切又開朗的偶像會做的事嗎?
聽起來不像。
也許她錯了,也許用書來猜測作者的個性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但也有可能是這棟房子裡還有別人,是吧?畢竟這房子雖舊,但卻很大,就算他和家人同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想到這,她大聲斥喝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
反正人都已經來了,而且這還是她千辛萬苦求來的機會,現在想這些實在太晚了,也沒有必要,因為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梁依璃稍稍整理儀容,重振精神,掛上愉快的微笑,朝著面前高聳的房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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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的時候,屋內的男人還在呼呼大睡。
數年來,他一人獨居於此,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一大片土地和一棟可以出租給電視台拍鬼片的老房子。
他的訪客很少,幾乎沒有。
如果不是最近他的編輯異想天開的要為他找一個管家,他可能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樣的生活,也許在某些人眼中看來很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悲涼,但本人倒是樂在其中。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這輩子,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還沒翹辮子以前,都不可能變成一個親切隨和,樂於和人群相處的人。
他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也因此,當那不識相的門鈴聲在十分鐘後終於吵醒他時,他感到非常的不悅。
溫煦的陽光從窗外懶洋洋灑落一室,這屋子裡沒有時鐘,由日曬的方向他推測現在大約中午了。
中午!這是他的睡眠時間,卻教一個不速之客給打擾了。
他掀被下床,差點被地上的書和便當空盒給絆倒,但憑著多年經驗,很快又穩住身子。
腐舊的木質地板隨著他的腳步移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彷彿隨時會塌陷,他卻毫不擔心的重重踩著,只為了驅走睡眠不足的煩躁。
他穿過長廊和客廳,拉開厚重的大門,刻意擺出他最凶狠的表情,故意想嚇嚇來客,以報對方擾人清夢之仇。
而這一招向來管用,因為他有一張人見人怕的標準惡煞臉,尤其小時候遭野狗攻擊而造成的長疤,更增添了戲劇性的效果。
可惜的是,就算是無往不利的絕招也總有失靈的一天。今天,他運氣不佳,站在大門口的小女孩見到他沒有發出尖叫。
該死了,這絕對是不好的開始。
小女孩張著晶亮的大眼睛,語氣興奮的開口,「請問韓老師在嗎?」
「找他幹麼?」
他惡聲惡氣,目露凶光,期望至少得到一點效果,但……
「我是他新來的助手。」小女孩竟不為所動。「可以請你幫我通報一聲嗎?他應該知道我今天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