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天陽低咒一聲。
「天陽,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冷笑。「只會在家裡裝陰沉給我跟恬日看,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個人看不到,也根本不在乎。」
安天陽猛抬起頭,瞪著說話者,表情陰沉,一雙赤紅的眼睛彷彿要炸出火來,似乎想要撲上來直接殺掉他。
范姜光垣冷冷地看著他,完全不受威脅。
然後,安天陽的嘴角扭曲,突然露出一抹許久不見的淡淡笑容……苦笑,但仍然是笑容。
「……光垣,還是你厲害啊。一針見血。」終於勉強恢復平靜的聲音,卻還是藏著太多的情緒,不再像以往那般的純粹坦然。
「不敢當。」他歎口氣。「最近過得怎麼樣?」
安天陽看他一眼,搖頭。
「我聽說,」他慢吞吞地說:「有獵頭公司看上了你這個王牌經紀啊?」
「聽誰說?」
范姜光垣往後仰,修長的身軀在沙發上伸展,臉上掛著自在的微笑,迴避掉他的問題。「所以,是真的?」
安天陽猶豫一下,點頭。「再兩天,我就遞出辭呈。元富那邊安排了位置,希望我過去。」
「一年的時間,刮目相看啊,天陽。」他抬高眉,挖苦地說:「就算是因為被甩掉,才會有今天這種成績,也是值得了。」
「哈哈。」低回的笑聲,聽不出一絲的自得,在客廳裡迴盪,顯得空虛。
看著面容蕭索的好友,范姜光垣明白這並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他只是想要證明給她看,那個已經不在乎他想證明什麼的人。
愛情,如果是奇跡,那麼天陽和風非之間的這一段,就是太過慘烈、太過椎心的那種。燦目的光焰過後,留下的,是再也無法復原的生命塵末。
「那也不錯,」知道他不想要多談,他只是淡淡地評論:「以後出人頭地的工作,就暫時先交給你了。」
「嗄?」
他揚起嘴角。「前兩天經理找我去談,公司要調派幾個人到上海分公司去,問我有沒有意願。我拒絕了。」
安天陽瞪大眼睛。「你拒絕了?為什麼?光垣,那是陞官吧?」
「是啊,是陞官,聽說會賞我個小經理做做。不過,天陽,你倒是告訴我,到大陸去有什麼好?就算加我一半薪水我也不幹。人生地不熟,我才剛從那個可怕的芝加哥回來,馬上要把我丟到上海去,玩人也不是這種玩法。」他搖頭。「而且,到上海去跟去芝加哥受訓不一樣,是去開戰的。我才進公司三年多,手邊的業務才剛剛上手,處理事情的經驗也還不夠,到上海去,又要整個重頭再來。我受夠了,先休息一陣子再說。」
「人家說那是機會啊,光垣。」
「我在公司裡累積了資歷和實力,還怕沒有機會嗎?急什麼?我才二十七歲,等三十七歲了,再來急沒有機會也不遲。」他冷笑。「而且現在的台干到大陸去,不要三年,馬上被當地人換掉,我去當免洗餐具做什麼?不如留在台灣,一步一步往上爬。該我的,跑不掉。」
安天陽楞楞地看著他,許久,然後搖頭。「光垣,我不敢相信這是從你嘴巴裡說出來的,以前那個每天加班到深夜的模範員工跑到哪裡去了?」
「過勞死了。」
安天陽看著他,突然放聲大笑。
聽著許久不見的開朗笑聲,他跟著勾起嘴角。
「……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恬日。」
聽到妹妹的名字,安天陽收斂笑容,眼睛跟著瞇緊。「光垣,我警告你,咱們好兄弟歸好兄弟,我小妹的事,可是還要另當別論。你別以為留在台北,就可以近水樓台。」
「安天陽,你腦袋裡就是裝著這些垃圾嗎?」他不耐地說:「誰告訴你我留在台北,只是因為想接近你妹來著?你就不能想想別的嗎?」
「你剛剛明明說……」
「所以說,人的智商還是不會變的,不管他的工作成績是不是變好了。」
看著天陽朝他比出的中指,他只是抬高眉,沒有多餘的反應,接著說:
「我出國前,你那個呆呆的小妹問我,為什麼這麼努力工作。」
安天陽歎氣。「這根本沒什麼好問的,連我都知道,因為你就是喜歡爬得高高的,然後待在上面低著頭看人。」
他挑高眉。「想不到你還是挺瞭解我的嘛,天陽。」
「廢話!你當我白癡嗎?這麼多年朋友當假的?然後呢?」
「然後,問題是,位子爬得高,就能保證我可以低著頭看人嗎?」他自嘲地笑。「喂,你還記不記得,我出國前,我家經理搞的烏龍?」
安天陽搖頭。「誰記得那麼多?」
他歎氣。「說你笨,還真的不是冤枉你。出國前,我家經理搞了個烏龍,臨時安叫行銷部推的新產品,被通路那邊打了回票,於是他老大人找了整個營業部的課長,在會議室裡蹲,聽他大人嘮叨了一整個下午,就是提不出解決的辦法。結果,是三課的王課長把事情扛下來了事。」
說完,他靜了下來,想起那個小女孩好久以前提出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學長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
這份工作,還是有他喜歡的部分吧?能夠參與一間公司最重要的貨品流向和經營動脈,即使做的,只是其中最繁瑣的枝葉末節,但是這些,才是一間公司管理最基本的部分。
比起只有數字的金錢遊戲,或是不知為何而戰的權力鬥爭,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事,才能帶給他那種令人虛軟的激烈成就感。
更重要的,他知道的還不夠、不夠、遠遠不足,他所瞭解的、熟悉的,還不足以讓他在談笑風生間,舉手翻雲覆雨。
真正的力量,來自知識和經驗,來自自己,而不只是單純一紙名片上,別人所給與的職稱頭街。今天他所經歷、所學習到的一切,都會在將來,成為他叱吒風雲的武器,沒有任何人可以奪走。
他的野心,不只是成為一隻紙老虎。
「我不想成為那種笨蛋。」他簡單地說:「只靠著一個頭銜,其實什麼能力也沒有,連自己應該瞭解的狀況都不懂,這樣的人生,沒有意義。」
「光垣,你會不會想太多?」安天陽歎氣:「老實說,我怎麼想,也沒有辦法把你跟那種人聯想在一起。」
「想太多,總比想得不夠多好。」他笑。「總之,我打算緩一緩,想想自己在工作上的規畫。去芝加哥一趟,我也不是沒學到東西,既然花八分的力氣,就可以做到別人十分的成果,我沒必要太過辛苦。反正被公司操到過勞死,也不會有人幫我立碑紀念。」
「隨你。」安天陽聳肩。「不過,光垣,你還是沒告訴我,這跟恬日有什麼關係?」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了。如果不是你那個愛問東問西的小妹,我不會開始去思考這些。」他歎氣。「安天陽,你這樣心不在焉的,哪裡像是點石成金的超級股票經紀啊?那個跟我說的人,會不會是搞錯了?我應該相信我的理智的。」
「去你的!」
他只是笑。
「對了,還有恬日。」安天陽似乎這才想起正題。「光垣,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你也蠢到有一點離譜了,天陽,」他不耐地說:「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事情還不夠明顯嗎?我在追你那個寶貝妹妹。」
「你喜歡恬日?」安天陽皺起眉頭。「我不相信,光垣,你要是敢玩弄我寶貝妹妹的感情,就算是你,我也不會放過。」
「玩弄?」他冷哼。「你那個寶貝妹妹會被人玩弄嗎?我認識的安恬日,跟某個笨蛋不一樣,看起來呆呆的,腦袋可不迷糊。」
聽到他的評語,安天陽得意洋洋地呵笑。「那是當然,我家恬日可是從小到大都是數理資優這樣一路上來的咧!」
他賞他一記白眼,懶得再跟這個蠢大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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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鐵門,安恬日伸手撫上剛剛被吻過的唇,感覺到頭輕輕地暈眩。
那不是她的初吻。以某些人的標準看來,那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吻,只是嘴唇貼著,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她的心,卻像風中的新葉一般,不停地顫抖,彷彿有什麼沉睡的東西,開始甦醒過來。
「小妹,你在做什麼啊?」
抬起頭,她急忙露出微笑。「林媽媽,晚安。」
「晚安?」林好時用詭異的眼神看她。「啊現在都幾點了,你一個女孩子家跑出來做什麼?不伯危險哦?」
「沒什麼事,林媽媽,我只是出來走走。」
「沒什麼事?」林好時又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回,搖頭。「沒地方去的話,進來陪林媽媽看電視啦。一個女孩子家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到處跑,成什麼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