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表情沉下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她看著那張失去溫度的俊朗五官,突然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她不是那個意思。
「學長,」她靜靜地開口:「你生氣了?」
停頓五秒。「沒有,你怎麼會以為我在生氣?」
沒有起伏的冰冷聲音。他在生氣。
她歎氣。「學長,我……」
話聲斷落消失,她發現自己找不到聽起來合理的說法。
……她不明白所謂的「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
……她不想要冒著失去這段友誼的危險?
……她覺得維持現在的關係,會比較安全?
每一種說法,在這種情況下,聽起來都好像藉口,暗示著她根本「不」喜歡他。
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她不討厭學長,可是「喜歡」?什麼樣的感情,才是他們所說的,專屬於戀愛的「喜歡」?
她不明白。她一點也不明白。她一直在找的那個解答,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存在?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至少,她沒有找到。
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自己的感情殘障,是一種多麼恐怖的缺陷,而她必須因此付出的代價,則可能是根本無法彌補、無可挽回的。
學長……
「我等著呢,安恬日。」
冷到沒有半點溫度的聲音在暮夏的夜裡響起,她想起那個第一次見面的范姜學長。
「你倒是解釋給我聽聽,為什麼你不想跟我交往?」
望著那雙銳利而深沉的眼眸,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哀傷,彷彿自己失去了一個重要的寶物……曾經擁有過,卻在失去之後,才終於驚覺它存在的重要寶物。
「對不起,學長。」她低下頭,只能吶吶地這樣說,無助地等待對方的判決。
良久,他歎口氣。
「說拒絕的人,自己先哭了,你是要我這個被拒絕的人怎麼辦才好?陪著你一起哭嗎?」
聽到他的話,她驚訝地觸碰臉頰,發現自己的臉上掛著兩條已經冰涼的淚痕。
她哭了,為什麼?
她楞楞地看著手上透明的液體,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除了「那一次」之外,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
「算了,是我太心急了。」男人的聲音回溫,不再像先前那樣冰冷。
她抬起頭,看見他的嘴角微微扭曲,帶著一種自嘲的味道。
「想不到我還比不上你那個叫什麼阿貓阿狗的同學。」
「學長,我同學叫阿浩啦。」她試著想微笑,卻發現自己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心裡有一個悲哀的洞,慢慢地在擴大。
范姜光垣看著她,歎氣,長臂一伸,將她擁進懷裡。
她僵住,手忙腳亂地想掙脫。
「別動。」他不耐煩地斥道:「我還沒有卑鄙到要趁這種時候吃你的豆腐。」
老實說,被兩條鐵一樣的胳臂困住,她發現自己就算掙扎也沒有意義,范姜學長生得一副溫良斯文的摸樣,平常的運動鍛練卻從來不曾少過,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贅肉,力氣自然不小。
所以,她只能溫馴地靠在他健碩的胸膛前,聽著明顯的心臟鼓跳,讓溫暖的柑橘香氛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
撲通、撲通……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淚水止歇下來,那股悲哀的失落感也漸漸跟著隱沒不見。
「學長,對不起。」
他頓一下,用低柔的聲音提問:「恬日,你討厭我嗎?」
她搖頭,馬上感覺到他的身體鬆懈下來,原本沒有察覺到的緊繃張力也隨之逸去,環抱著身體的胳臂將她抱得更緊。
剛剛失落的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外一種微妙的不知所措。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這麼親近過。
她開始覺得尷尬。
「學長。」
他的下頰靠著她的頭頂,溫和的聲音帶笑。「幹嘛?」
「你在吃我的豆腐了。」她不得不指出來。
「是這樣嗎?」
「學長!」
他大笑,而她的臉紅透了,也忍不住跟著露出微笑。
「既然不討厭我,為什麼不跟我交往看看?」他又問。
她歎氣,再次徒勞地想掙脫他的懷抱。「因為阿浩。」
「不是你開口甩掉他的嗎?」他乾澀地說:「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對他舊情難忘也已經太遲了。」
「不是的。阿浩跟我分手以後,我們就沒有再聯絡了。」她安靜地說:「我傷了他的心。」
「傷了他的心?」他撇撇嘴。「安恬日,你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說不定你那個阿貓同學只是交了別的女朋友,春風得意,所以才沒有跟你聯絡。這年頭,哪裡來這麼多情聖?想太多。」
她一邊和禁錮自己的手臂掙扎著,一邊努力思考。確實,她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
「學長,你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還有,別拿你那個連追女人都不會的同學跟我比,污辱人不是這種方式。」
「可是,學長……」
「安恬日,你別再掙扎了。」他將手臂收得更緊,曖昧地壓低聲音:「再動下去,我就不為我的行為負責了。」
她僵住,然後歎氣,合理地指出:「學長,你本來就應該把我放開了。我掙扎,是因為我想下去,你不放開我,因此產生生理反應,並不是我的錯。」
他大笑。「好、好,安恬日,我說不過你。放你下來。」說完,可是他卻遲遲沒有動作,兩條胳臂依舊緊緊扣住她。
「學長?」
「我在想……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停頓一下。「學長,這種行為很卑鄙。」
「卑鄙嗎?」嘲弄的聲音,她可以想像他臉上的表情。「那真是太糟糕了,幸好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君子。」
她歎氣。「學長,你要我做什麼。」
沉默半晌,他開口:「不要再躲我了。」
「啊?」她很驚訝。
他歎氣。「你不要再躲我了,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她抬起頭,楞楞望著那雙專注的眼睛。
這是他的要求?
「學長?」
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住她,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全然不見平日的嘲弄諷刺。
「嗯?」
這就是他的要求?
這麼簡單、沒有任何假飾的要求……
看著那雙不再有任何譏誚防備的深邃眼眸,她突然明白,她這一陣子的閃躲,真的傷了他的心。
那個要求,應該證明了什麼……證明了什麼呢?向來規律運作的腦袋突然一片混亂,無法清楚條列出可能的因果邏輯。
「……恬日?」
她搖頭,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只能看著那張吸引人的臉漸漸貼近。心,開始發狂。
溫軟的唇,輕輕地相互重疊,然後分開。宛如天使羽毛一般柔和的吻。
「恬日,我喜歡你。」
她張開眼睛,專注地看著他,還是沒有辦法完全釐清心裡那團近乎麻木的混亂。
男人鬆開禁錮著她的手臂,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撩開頰邊捲曲不馴的髮絲,無聲地拭掉她眼下殘餘的淚痕。
學長的手……好溫柔。
模糊的記憶閃過腦際,還來不及抓住那個轉眼即逝的印象,暴怒的聲音轟然響起。
「范姜光垣!你在對我妹做什麼!」
第九章
范姜光垣拉住想抽身的女孩,看向滿臉怒意的好友。「做什麼?你沒長眼睛嗎,天陽?還是你失戀太久,連『接吻』是什麼都忘了?」
「學長!」
「范姜光垣!」
他毫不在意地冷笑。「還有,你終於記起來你還有個妹妹了?真是謝天謝地,有人還分得清楚失戀跟失憶的差別。」
安天陽的臉氣得發黑。「范姜光垣!」
掙脫他的掌握,安恬日看看兩個隔著半個客廳對峙的男人,搖頭。「哥、學長,你們聊,我先出去。」
范姜光垣低頭看她。「去哪?」
她朝他扮個鬼臉,沒有回答,走到兄長身邊。「哥。」
安天陽看也不看她,擺明了要鬧脾氣。
安恬日歎口氣,拉拉兄長的手臂,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門關上,范姜光垣看了好友一眼,悠閒地坐回沙發上。「安天陽,你杵在那邊做什麼?當石柱嗎?還不過來坐下?」
安天陽瞪著他許久,然後低咒一聲,跟著坐到沙發上。
他笑,淡淡地開口:「最近過得怎樣?」
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安天陽愣一下。一個瞬間,范姜光垣又看見了一年以前那個率直的好友。
他還沒有消失。一直壓在胸口的重石鬆懈下來。他沒有消失,只是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你知道,你那張臉裝起陰沉來,實在不是很好看。」他評論道:「人還是做適合自己的事,不要太逞強比較好。」
「關你屁事!」安天陽瞪他一眼。「范姜光垣,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到底在跟我妹做什麼?」
「不是說過了嗎?接吻啊,你以為我們在做什麼?」他挖苦地反問:「搶同一根巧克力棒吃嗎?」
那個終於甦醒過來的笨大哥臉皮抽動,沉聲問:「恬日跟你在交往?我怎麼不知道?」
「你會知道才有鬼。」他諷刺地說:「安天陽,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沒睜開眼睛看看身邊的人了?有多久沒有正眼瞧過自己的妹妹了?我回國到現在,三個月有了吧?你跟我說過幾句話?兩句?三句?」